“留一只手,我好抚瑟。”
回眸,最后望了眼安详卧于阶下的女子。面容尽毁,血唇皲裂,偶有完好的凝脂肌肤尤带毫无血色的苍白。本是狰狞,而那再不会对自己驯顺恭从的残面,却笑得平和而静好。
或烂漫,或幽凄,或冰冷,或憎恨······穷其一生,她都不曾斩断那一丝牵线。无法释怀的万千qíng愫,终是于弥留的一刻彻底放下,再不为他欣喜,为他伤累。
而他,却连她阖目的一瞬,也未有丝毫的挽留。
踯躅谢chūn泥,凌霄攀夏木。你我永世,再不复见。
以你半生,换我永世qíng殇。这便是你对我最为快意的惩戒吧?
廿载穷年,夜漏更残。每个孤枕难眠的夜晚,都是最为刻骨铭心的折磨。如此,最好。
将祥静面容刻印于脑海,他回首,扔掉匕首,扬长而去。许她本该是一门荣庭的闺秀,端良淑德,宜室宜家。既然如此,便不扰她长眠了。
墨痕淡消伶歌台,望帝空闻白骨哀。繁弦急管今犹在,踯躅向晚为谁开。
那个女子终是被挫骨扬灰,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望向面容颓落的王侯,只道谁不是那伶仃可怜之人,佩玖心中一酸,如鲠在喉,几yù低泣,却终是生生忍了下来。
一曲《繁弦》落得终章。几度唱罢,终是随着一名歌女的隐退成为绝响。许多年后,当她为人妻母,有人问她经年绝唱所泣为谁,她却只是笑笑。回首的一瞬,便已泪染青裳。
“萧姑娘,”见她眼圈泛红,萧冷秋雨中,落拓王侯淡淡一笑,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她面前,“这是锦儿让我予你的。”
眼角眷冶徒被一缕细纹截斩。chūn秋荣枯一度,半载前意气风发的将相王侯,如今便连那一抹勾攀,也没有了。
佩玖双手接过,仔细一看,却是两个锦囊。一绣书卷文墨,一绘莺转燕啼。自己曾与那名女子说过,愿有一日罢唱歌台,从一墨者为良,吟诗作赋,温酒煮茶,岂不乐乎?而那个女子平日却是疏淡,又怕牵累自己,每次jiāo心热络,寒暄叮咛,总是拒之遥遥,不欢而散。她总为此发愁苦恼,却不想那个一向淡漠如水的女子,却是深深记下了此事。
“我在她房间里发现的。”未曾动容,一如平日般不知悲喜,江珩启唇,波澜无起,“本想回阁拾些衣物,不想一应事物早被陛下清了gān净。想来留些念想,细细翻找,便寻到了这个。”
“居然藏在chuángfèng里,那鬼丫头可真是会藏。”他不由苦笑,满面苍凉,“只可惜其上所绣绿衣捧砚,并非琴瑟和鸣。”
“锦妹妹出身大户,丹青女红虽搁置多年,底子却是有的。”打开锦囊,却见两个绣包之内分别有两块佩玉,通体隽白,剔透可见五指,玉梁做珩,一块斑青,一块却有紫罗兰蜿蜒其上。佩下坠有璎珞,丝绦亦是一青一紫,倒与玉珩所带瑕疵搭配,几番相称,便连那美中不足的缺玷,也点睛得恰到好处。
“多谢······王爷心意。”小心收起锦囊,佩玖本想道起那个名字,却终是改了口。往者已矣,提又奈何?只是重峦一阁既为江湖门派,又为朝廷机要,既为信物,一块上好无暇的玉珩应不难找,而她却用此等瑕玉为自己绣佩,莫非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瑜不掩瑕,终为佳话;弦成绝响,方为和鸣。
“莫公子,”方悟其理,却见江珩单手虚扶恭谨作揖的莫卿,将手里仅余的碧云chūn茶给他,“百年修得同船渡,还请公子照料好佩玖姑娘。令尊那边,我已派人说和。侍郎大人年事已高,此番气得不轻,公子也莫与他计较了。血脉同连,到了年关,公子备些茶酒回京,一家人多些寒暄,玉帛成锦,方万事兴。”
“王爷放心,家父桂姜之xing,下官自是清楚。”躬身接过茶包,莫卿端直脊背,飒朗一笑,“他是我爹,既能把他气着,自也能将他哄好,王爷安心便是。”
“你又没个正形!”见他越说越放诞,佩玖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嗔道。
孤舟纵去,秋雨绵绵,细密如针洒了倾宇,诉尽殇离。一叶扁舟渐行渐远,终至隐没沧làng。江珩负手静望,耳畔犹响làngdàng公子对身畔伊人之qíng话:
“得遇佳人,方此生莫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