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此乃殿外之人亲口所言,并非微臣妄言,还望陛下息怒,以免有伤龙体。”拱手作揖,宽大衣袍遮住面颊,犹见于fèng隙中现出的鄙夷目光,眼前之人虽临拥天下,却再难生杀予夺,此等威勒之语,终不过失势之人的轻卑之言罢了,“先皇遗训,臣门如市者方为明君。他既想见陛下,自然是有话说。陛下不必担心龙体安危。他若yù要行刺,何必如此周章?还望陛下准允。”
“大胆!”
惊离龙御,指着静立阶下的掌侍,帝王跳脚大喊:“你少拿先皇的话摆我!先皇教诲,岂是尔等侍仆当可提及?口出谰言,当为大不敬之罪。来人啊,来人!”
“陛下如此惊慌,所为何事?”
蓦地一声轻吐,声音温醇如玉,于大殿之上回响。沉沉dàng涤之中,帝王心中径自一凛,循声望去,但见一黑衣男子目覆玄布,缓缓步入殿中。
“这位大人,请。”知他盲目,生怕碰到自己摔倒,倒退两步,掌侍让至一旁,恭从揖首,“陛下年近不惑,耳目混沌,大人近些说话无妨。”
“你竟说朕耳聋目盲,你好大的胆子!啊,啊!别过来!”
帝王怒极,正yù大吼,却见那蒙眼男子向自己径直而来。他大叫,越是大喊,那男子辨得声音来处,便越发走得更近。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朕讨还!”他骇然,色厉内荏怒道,“罪臣仆役,连区区罪奴都不如,也敢妄称大人,朕何时封了你?你好大胆子!”
“瑜王有令,靖安王旧部上至朝臣下至从仆,一律封诰。”面朝龙椅,掌侍静静一揖,“靖安王爷亦有追封,所封之人,自也包括锦瑟姑娘。”
追封?
蓦地一怔,帝王定睛看去,这才发现男子臂中稳稳揽着一只陶罐,一只白瓷陶罐,民间装盛逝者灰骨的陶罐。
原是故人已逝。许是血连之故,心中蓦然一沉,紧接他便想笑,哈哈大笑。而他张了张口,那如魔附骨般痴狂的笑,却终是呜咽于喉中,发不出一字。
有生之年再不踏入帝京,既已故去,便不算违誓。凌霄剑法再无传人,授得皇室宗亲,与其所习剑法融会贯通,自也不算悖逆食言。
“你、你做什么?”正自怔愣,但见男子抱着陶罐越走越近,帝王骇得向后瑟缩,后背抵上冰冷玉座,沧历龙鳞磨蚀脊骨,生生作痛。许多年前,尚自年幼的他避于殿柱之后,亲眼望着自己的这位皇叔静静走远,他便知道,那一场梦魇,就此滥觞伊始;而当五年之后父皇薨逝,一代千古终至陨寂,他更知晓,这张龙椅,无论是谁,都坐不久。
许因古来便是如此,许是那傲岸重峦的江郎才子,穷其一生,都不曾放下那一个qíng字。
听闻惊叫,早有禁军涌上殿来,将男子围住。许多老将都认出眼覆蒙布的男子为靖王贴身近侍。不想那个王爷纵晚景凄冷,留千载骂名,万人嫌唾,却仍有人为其赴汤蹈火,沥血肝胆。为入宫禁,竟自盲双目令守卫放松戒备。迫于对方身上隐隐的凛冽之气,兵刃虽驾于脖颈,握剑的手却终是松了几分。
“王爷有言,汴帝昏聩,瑜王举兵,是为天意。”刃口森寒之气迫入肌理,勒缠喉颈,呼吸微觉一滞,男子单膝而跪,背脊犹自笔挺,慨然朗声正色,“统御湖海,监察百官,王爷一生为朝立功无数,不求荣与,但求百年之后与故人同眠。愿将灰骨一并洒于大殿之上,还望陛下成全。”
“放肆!”
帝王失声惊叫:“你当这政议朝堂是坟茔么?谁的骨灰都敢往这里洒,当真放肆!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杀了他!”
听闻御令,禁军兵士之手皆是颤颤。柄柄薄刃已紧紧抵于对方喉颈,只再向前半分,便足以割断对方喉管,却终是下不去手。大局已定,君王昏庸,成王败寇的当口,生死往往只余一念。身为武职当上禁军本就不易,他们实在不想明珠暗投,白白断了前程,陨了xing命。
“朕的话没听到吗,还不快动手!姑息纵肆者,一律处斩!”
见无人动手,帝王更是慌乱,只怕那群禁军反拔剑相向自己,惊慌失措大喊,举目无定间,无意扫过阶下的眼角,却蓦地瞥见一抹殷红。
“不必······”启唇的一瞬,鲜血自口中涌出,喷溅冰玉砖石之上,顷刻冷了颜色,凝成一滩黑紫,“微臣······今日前来,便未想活着走出大殿,还望陛下宽仁,切勿勒迫禁守。臣······甘愿成全陛下······还望陛下全王爷所愿······将······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