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离听到这些时,既有喜悦,亦有担忧。不过真正的渐离还活着,她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更为重大的意义,高家的继承人还活着,她可以把乐圣的名号给予弟弟,把璇玑筑还给他,还有把这些朋友介绍给他,以补偿他这些年受的苦。可是他在哪儿啊,茫茫人海,究竟要如何去找?
田光说道:“看来我终究是无颜去地下见你父母了。”
“不,田伯,您为我和弟弟做的,已经够多了,而且我们迟早会找到他的,我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您的!”
“会的,不过…我怕是等不到你们姐弟相聚的那一日了。”田光点点头,“我欠他们的终究是还不清啊。”这几句话的声音很小,小到渐离问他“您方才说了什么”,他当然会回答一句,没事,然后起身,去往他的归宿。
屋外一阵喧闹,荆轲回来了。他如今是太子眼前的红人,回家的排场都不同了。
“渐离啊,我去跟轲儿说几句话。”田光说道。
“好,”渐离忙起身去扶他,“田伯给我的这个希望,足让我感激您一生。这样,明天我亲自下厨,做您最喜欢喝的莲藕粥。”
田光缓缓说道:“给聂儿喝吧,他就喜欢这种小吃,我没这口福。”
渐离羞着脸说着“哪有”这样的话,便把田光送出房间。
知了在叫,□□在叫,还有几只鸽子在屋顶闹着,可就是这点点滴滴的声音,方才显出了夏夜的静谧。一切,都会如今晚一般吧,跟以前一样的吧。
田光看着荆轲下了马车,还是那样慈祥的微笑,缓缓说道:“孩子,进屋坐吧,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他转过头去,渐离还站在门口,向他和荆轲挥手,那样天真的眸子与笑靥,仿佛是那个早已逝去的人。
那个被自己杀死的人。
幻,夕。这两个被时间吞没的名字忽然从脑海中跳了出来。田光仿佛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
幻,或者说是高潺,我知道你更喜欢后一个名字。
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祭拜
“开门!聂,是我!”
渐离疯狂地捶打着怡心院的大门,惊飞了饭厅里一直趴在排骨上享用美味的两三只苍蝇。
盖聂是亲自去开门的,他一把搂住渐离,温柔地抚摸她的鬓发。可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当他捧起渐离的脸时,就看见她满脸泪痕。这显然不是为与他和解而来的,是出事了。
“聂,田伯他,死了。”
三天三夜的大雨已经停了,可他们,都仿佛听到了天空中的一个炸雷,那声巨响,如同要将天地撕裂一般。
他们来到田光的房间,房间里陈设依旧,案几上还摆着一盆未修剪完的紫兰,只是地上多了一位躺着的老人,正是田光,神qíng非常安详,平静,不过惨白的脸色隐隐发青,还有血从他嘴中溢出,染了半张脸,顺着花白的胡须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还有咬断的半根舌头,从半开的嘴里稍稍露出一点ròu。
荆轲沉默的立于一侧,但可以看到他的眼眶有点红。下人们都站在门口,田光平素待人亲善,虽是主仆,却有亲人般的感qíng,突发此事,他们亦是悲伤至极。
“昨夜最后见到田伯的是谁?”盖聂问道,语气间含了十分怒意。
“我。”荆轲答道,“田伯是咬舌自尽,无关旁人。”他回答的语气倒是他的风格,沉着的有些冰冷。
连渐离也是看不下去,走到荆轲面前,红着眼问他:“你会无缘无故自尽吗?告诉我们,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荆轲不言。
“不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吗?他是田伯啊,你不是说他帮助你很多,是你敬重爱戴的长辈吗?”渐离一步步bī近荆轲,声音压低,“田伯被人bī死了,你到现在一共说了几个字?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告诉聂,我们会…”
而荆轲反而朗声回道:“这是田伯自己的选择!是他用自己的生命,为太子和燕国尽忠!”之后竟又说起田波的丧事,他的意思是速办为好,前前后后的安排,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又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变故,早早想好了安排似的。
就在这一刻,渐离忽然发现自己已与这个昔日的挚友隔了一道鸿沟。她还记得他们在蓟都初遇的qíng景,还记得起初自己那点朦朦胧胧的误会的少女qíng愫,可是如今,这样的淡漠疏离让渐离不由恍惚,哪怕是一句感xing些的话也好,可对方偏偏选择了决绝,还用可笑的爱国忠君那一套官话来作为搪塞。男女之间的友qíng常常比爱qíng更为持久,更为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