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喝口茶定定心,偏此时,正门前的鸣冤鼓又跟着叫唤起来,咚咚咚,吓得他险些从太师椅上跌下,好好的一盏铁观音,愣是随那浮纹茶杯一道坠地殉qíng去了。
明镜高悬匾额下头,冯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胸口涌dàng的热流,怒瞪着双眼死死盯住下方悠然跪着的人,捏着惊堂木的手指指节隐隐泛白,砰地一声赫然拍下:“大胆林氏!勾结冥火教谋害皇上,私逃诏狱,擅闯东厂提督府,你可知罪!”
林鸾低头哂笑,语调轻松,不紧不慢地反问他:“冯大人可是气糊涂了?我敲得乃是鸣冤鼓,不是自首锣。”
“放肆!”冯禹chuī了chuī胡子,拍案而起,指着她吼道,“你有什么冤可鸣,一个朝廷重犯,本官念你昔日于朝廷有功,这才准你多说了几句,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冯大人息怒,民女此举并非有意消遣大人,而是确有冤屈要鸣。”林鸾笑得坦dàng,目光炯炯毫无惧意,“顺天府前的鸣冤鼓乃是高祖皇帝为咱大明百姓特设的,目的就是要铲jian除恶,还百姓一公道。我也是这大明百姓中的一员,有冤就要申,这《大明律》上可没规定,朝廷要犯没有伸冤的权利。”
“你,你你你……”冯禹被她噎得够呛,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心中满是诧异,他曾在北镇抚司与这丫头打过照面,深知她是个比谁都古板严肃的主,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变作了这副油嘴滑舌的模样?
“哼,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冤qíng?”冯禹整了整衣襟,赏了她一记白眼,从鼻尖里挤出一声冷哼。
“民女,并无冤qíng。”
“什么!”冯禹一口气没喘匀差点昏过去,颤巍着一只手就要往那筹子筒摸去。
林鸾挑了挑眉,挺直背脊冲他郑重行礼叩头,朗声说道:“民女虽无冤可鸣,可登州的百姓却非如此。民女今日一行,就是为了冒死替他们走上公堂,帮他们开口申辩登州侵地一案,所告之人正是那东厂提督商弋!”
像是被六月惊雷赫然劈中,衙内一时寂静无声。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怔怔看向林鸾。惊堂木再次响起,却是从冯禹手中无意滑落,于案几上发出绵软音色。
“你,你,你……你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吗?”冯禹咽了咽口水,一个不留心抻到了舌头。
“知道。”林鸾挺直身板回视他,“不光如此,民女还知道皇上最近为此事劳心劳力,给刑部施压,限其七日内揪出幕后黑手。若我没算错,今日刚好是第五日。”
“我不是问你这个!”冯禹不耐烦地挥舞双臂,从案上探出半副身子压低声音问道,“本官说的是,你可知自己指控的是谁?无凭无据,你可莫要瞎说。”
“哦,原来冯大人担心的是这个。”林鸾qiáng忍住笑意,在他彻底翻脸发作前,又开口宽慰道,“大人请放心,我既然敢敲这鸣冤鼓,便是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定不会随意攀咬诽谤无辜之人。”
冯禹敛眉坐回太师椅上,捏着嘴上的青须迟疑不决。
“大人知道,刑部尚书纪英素来耿直念旧,乃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倘若大人此时能为他雪中送炭,他定感激在心,大人今后的仕途也定能一帆风顺。”
原来在这等着呢,想借他这块垫脚石去找那纪尚书……冯禹促狭起双眼自上而下将林鸾好一番打量,那人笑得没心没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挑衅,像是在嘲笑他不敢妄动。一腔无名火涌上,心中反复掂量这其中的分量。
冥火教,诏狱,东厂……这一系列的事qíng本就是那东厂与他北镇抚司之间的恩恩怨怨,从来就与他顺天府毫无gān系,他作何要趟这浑水?若是一个不小心弄巧成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一块烫手山芋,趁早抛出去也未尝不好……
“咳咳。”冯禹转了转眼珠子,假意清嗓子聊解尴尬,敲下惊堂木稳声道,“林氏所言之事有待考证,暂收押狱中,听候发落,退堂!”
一阵“威武”唱喏后,林鸾昂首挺胸,再次锒铛入狱。似曾相识的铁窗,似曾相识的矮chuáng,还有那似曾相识的灰皮老鼠,对比起来,也就只有这空气比那诏狱里头好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