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幽冥,颜卿便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如姬,她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如一阵扫过宫内积垢而chuī开满城花朵的长风,和着她在雨中旋转的轻灵舞步一齐消逝在时光的黯然长恨中。
正想三言两语地概括过,一抬头,芷皙却听得认真,尤其是讲到她和如姬初闯鬼府的那一段,芷皙沉静的眉眼溢出了点点流光,本就是颇有韵致的一双美目,此刻更是顾盼清波。
话音戛然而止,芷皙回过神,见颜卿面上的顾虑,梨涡浅浅攒起:“既然这故事还有旁的事主,不如就一并讲了吧。”
颜卿娓娓讲了下去。
茶烟袅袅,扑出座上香气,故事之所以被人称作为故事,是因为一切皆已成过往。
只是人们常常忘了,故事里的人也曾血ròu鲜活,也曾能说能笑能走能卧,捏着霓色帕子笑谈红颜,望着粼粼湖光细说光yīn,而今,却也如同石书拓本上描刻的静物,静静地待着后世人的追溯。
古旧的书卷页页翻过,玉像倒塌,再为之画上浓艳绮丽的眉,扑上花瓣研细的粉,也敌不过时光倥偬而过摧残腐啄,然后等着、待着,直到一切皆湮没于无qíng流水,变得无迹可寻。
“你说的那个如姬,我想我应该见过。”
颜卿说得口gān舌燥,正低头啜着一口茶,半晌,突然听到芷皙说了这么一句。
“你竟也去过西陵湖么?”颜卿心上惊讶,继而又拂过一脉温温暖意。
这天下除了她,原来还有人记得如姬。
“说到底,如姬还是幸福的,至少她爱的那个人恰好也很爱她。”芷皙清清淡淡地点评了一句。
颜卿蹙了眉,芷皙说的话,她并不十分认同。
这世上最不能让她忍受的便是生离死别,活着的人终归能心怀希望,不管那希望多么渺渺,而死了,死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有时她也为自己感到庆幸,幸而她和阿笙都还是好好的。
所以,当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透过镂空的花隔窗落到枕边,她睡醒从chuáng上坐起,穿过长廊,穿过假山,穿过层层的树影和一路的好心qíng,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最想见到的人。
她每日都能这样看着他,已足够。
如姬是幸运的,多少红颜枯骨,却换不回半城烟沙、君王权杖,你爱我我又恰好爱你是谓幸运,可幸运有时并不意味着幸福。
芷皙瞥了她一眼,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白皙的脸上浮起了莲一般的笑意:“你听了我的故事,兴许就不会这样想了,你若是感兴趣,我也可以一点一点讲给你听。”
颜卿支着腮,表示很有兴趣。
芷皙端起茶,细眼望着清淡的天空,眉目间淡茶般浮过一丝qíng绪,缱绻着温吞而又略带伤感的qíng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错觉,颜卿只觉得周围的雪势小了许多。
“我喜欢的那个人,唤作鄂君,他亦有自己喜欢的人,她是桃妆。”
☆、第五十八章
三界天尤如人间,蜉蝣命短,夏季花长。
雨薇花一朵又一朵,自南阿无量高远湛蓝的穹顶悄然落下,和着沧làng海中生起的微凉清风拂去了几分盛夏浮躁。
一个小仙娥奉着茶神色匆匆地跑着,一路道儿两旁金光闪闪晃人眼球,她却早已见怪不怪,直到进了殿,这才逐渐缓了步子,大着胆子推了推白玉榻上静卧的神姬:“神姬,神姬,西坞帝姬回来了。”
睡榻上的人睁了眼,面上尤带着未能好眠的疲倦,轻烟似的眉随着眼睑的睁动而微微蹙起,顷刻又舒展开来。
她抬起了手轻打了一个比划,动作慵懒而不失优雅:“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小仙娥放下茶杯,垂着眼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四海八荒中,不论是哪路神仙都知道西坞帝姬被长生帝君溺爱惯了,谁都惹不得,明明是那般跋扈的xing子,却偏偏又与在天界上最端庄安静的芷皙神姬jiāo好,终日蜜糖一样粘着,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殿外,一个人气势汹汹地推开门一脚踏了进来,衣裙翻飞中扫来一股qiáng劲的风:“我就不信了,那贱人怎么能如此猖狂,竟敢连我也不放在眼里!”
芷皙将手搁到眼前,挡了挡门外一瞬闪耀的白光。
门前,那人咬着牙,面色铁青,赌气地撅着嘴,直直一站便是八面威风凌然桀骜的姿态,猎猎张扬的浮萍绿披风更是衬出了一身蓬勃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