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疏忽,前几日没能看好她,”百里稽眸中满是歉意,“到兰青那里去拿酒,只一眨眼功夫,她就跑出去了。”
“她病得那样重,怎么无缘无故的一个人跑出去?是不是你又惹人家生气了?”
油灯一豆,荧荧发着微光,百里稽低着头,神qíng模糊,看不出悲喜。
颜卿斟了杯茶递给他:“唉,你们两个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在楼中的时候就互相斗嘴置气,小唯那出了名的柔xing子,在你面前硬是被bī成了一个红齿悍妇。现在都出来了,你们怎么还是……”
“不是的,阿姐。”百里稽说完这句,噤了声,陷入沉默。
颜卿倒也不急,闲闲拨着灯芯,反正,他迟早会说。
半晌,百里稽果然抬眸望着她,目光灼灼,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传到颜卿耳里却是来越低。
颜卿笑了笑,下一刻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秀致的眉突兀一跳,茶杯一倾,撒了一桌的水。
“前些日子,七煞传来消息,白椴华死了。”
“这世上的人啊,生来就是为了看笑话的,只要是别人的笑话,怎么看都不会觉得过瘾。”那人素手拿起茶盖一拨,拂过杯里的渣滓,对着她诡媚一笑,“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也许被你当作是最真心最亲近的人,他在抱着安慰你的时候,心底其实止不住在想,瞧,多悲惨的一个笑话呀!”
“没有人能平白无故地对你好,他们接近你、与你亲热,都是抱着某种目的,到了最后,你迟早要还。”
“我们啊,都是没有享福的命,若有福,一缸清水变白银,若无福,一缸白银变清水。”
“人都是自私的,所以他们总要撒谎,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她摆弄着用丹寇染过的红指甲,轻轻一chuī。
“颜卿,有时候你真的不适合撒谎呢。”
有美一人兮,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兮,邪媚心肠。
一步一步踏上台阶,颜卿的胸口狂跳不止,心脏绞痛,五脏六腑就像被生生碾过了一遍,从心底深处似刮出一阵yīn惨惨的风,寒意刚冒了头,便不可遏制地蔓延了全身。
脑海中,那女子一袭白裳,背影孤零,风qíng素韵,悠悠转过脸来,却是一脸怨毒的神qíng,如针刺,如刀割,扎得人眼生疼。
一眨眼,那怨毒的表qíng渐渐变得模糊,厚厚的妆粉扑棱棱地往下掉,细致勾描的眉眼倏然破裂,红的huáng的蓝的粉的,绿的紫的橘的黑的,油彩和面具,假意和真心,一齐挣扎叫嚣着脱落,渐渐露出一张原本清丽秀美的脸来。
十二三岁的面容,眉眼弯得灿烂,左边眼角下方,却垂着一颗血珠。
仔细一看,原来那不是血珠,而是一颗小巧的、暗红色的泪痣。
白蔷……
赶到七煞楼的时候,近乎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清早,门庭寥落,一缎白绸灵蛇般蜿蜒而绕,挂在门楣,中间挽了一朵松松垮垮的白花。门下立着两个端庄肃立的守门人,手中握着冰凉的铁器,也都披麻戴孝,神色不喜不悲。
越过一坛坛青莲灯盏,一重重丽色花影,一椽椽朱栋雕梁。
飞檐翘角处传来一两声鶗鴂,满院皆是素净的白,海棠铺绣,梨花飘雪。
终于在一截回廊处找到了那人。
她怀中抱着坛酒,穿着平日惯穿的素色轻衫,云鬓边挽着一朵别致小巧的白花,裙裾上褶皱连连,翻出层层涟漪。
眸色清冷,怔怔望着楼外,半卧半倚着,仿佛身下不是冰凉的阑gān,而是一抬软垫绒面的锦绣贵妃榻。
颜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了悠悠水榭,缭绕云烟。
一步一步,脚步轻盈,似乎是怕会惊扰到什么。
“你来了。”那人没有转脸,唇角翘起,素面朝天,丽得惊人,只是,并不见那颗泪痣。
“我来晚了。”
“不算晚,我才来得及布置,你是恰好赶上。”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就摆了个门面装装样子,连个灵堂都没有设。”
颜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人亦不需要那些安慰的话,只好沉默。
“呵呵,呵呵……”白蔷突然怪异地笑了几声,在她听来,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