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_作者:河洛素以(94)

2017-12-03 河洛素以

  前些日子的箭伤于他而言虽然并无大碍,只是再加上之前的伤寒,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长生殿外huáng灿灿的迎chūn已经被人尽数拔去,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土地,如姬本想在上面再种些什么,却被苏珩拦住,宫里的婢女和太监们该逃得逃,该散的散,偌大的皇宫内,只怕已经找不到花匠来打理。

  这日,苏珩坐在石凳上,身上披了一件素色长袍,半天不动,夕阳西下,暮光收敛,暗夜将至。

  如姬随侍在苏珩身后,两人虽相处有年,她却依然没能揣测出他的丝毫想法。

  凉风如水,雪白的梨花开上枝头,空气中浮动着幽幽淡淡的香气。

  如姬终于认出来,这便是她与苏珩头一回在宫内见面的地方。

  那时苏珩还是一个俊朗有为的帝王,那时她还敢于直视他的眼睛,那时chūn意尚融融,全无现在这般古怪的寒凉。

  渐渐冷却的茶水上浮着一片碧叶,已然不如初时的味道,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珩郎,起风了,我们回吧。”

  苏珩慢慢睁开双眼,他的眉目平淡如一帧悠悠长长的水墨画,里面仿佛藏尽了千山暮雪,星辰日月。

  “孤现下身中恶疾,算来时日无多,孤既没有子嗣,这个天下,也早晚会落在有心人手里。”

  苏珩的唇角似有微笑扬起:“他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如姬沉默着,伸手帮他拂去衣襟上落下的零星碎叶,苏珩配合着歪了歪头,“可惜孤时日无多,怕是看不到他登基的那日。”

  如姬整理衣襟的手有些颤抖。

  “阿萱,孤走后,你总要晓得怎样照顾自己。”

  话至此,苏珩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你平时那么粗心大意,冬日里也总像夏天那般光着脚踩地,偷溜出宫的时候,总忘记要将东西带齐全,教训下人的时候总是说的太过,难免会遭人记恨,吃东西的时候要慢一点,你那个吃相,孤还没有在其他嫔妃那里见过……”

  身旁的人默默收回了手,毫无辩驳的意思,苏珩不以为意,继续道:“不过你身上虽然有那么多毛病,孤还是忍得了的,孤忍的了,别人照样也得给孤忍着,你放心,孤都安排好了,没人能动你一根手指头,”说着,言语一顿,qíng绪寡淡的眼眸中渐渐浮上了温柔和宠溺:“孤的皇后,孤会来保护。”

  如姬似乎有些站不住了,今日苏珩一反常态地说了许多话,这些话在冷风中绕了几个弯儿终于飘进她的耳朵里,虽是一字一句,她却听得不大真切。

  她觉得胸口沉沉闷闷的,似半空中坠了一块重物,有千万虫蚁在不顾一切地啃食撕咬着那重物,痛到极致,她转过身背对着苏珩,想要迈开步子,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

  冷月如钩,天空不时飘过几浮乌云,yīn沉沉如墨鸦展开的赤黑的翼,喑哑压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雪色的梨花浸着月色在枝头散发着清幽香气,荷塘叶下不时跳过几只点水小虫。

  苏珩有些疲惫的阖上眼:“阿萱,许久不听你弹琴,孤有些想念了。”

  苏烩手下的兵将举着烈烈燃烧的火炬,迅速地团团包围了整座皇宫。

  深宫高殿,森森庙宇,空旷的宫中一反常态地响起一曲悠扬的箜篌乐。

  灰而迷蒙的天空中盘旋着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大鸟,它们鼓动着翅迎风飞舞,戚戚悲鸣,似是在为这个潦倒的末日君王送行。

  宫墙之外,缠绵婉转的曲声被一层又一层冷冰冰的钢盔铠甲击得粉碎,十面埋伏,四面环敌,严丝合fèng,再难逃出生天。

  苏珩一步一步从长生殿里走出来,寂静的宫殿回dàng着君王孤凉的脚步,竟是意外的畅快和决绝。

  天地苍茫,晚风寒凉,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清骨玉相,不染风尘。

  仿佛此刻病重的不是他,被万众唾骂的不是他,被臣下bī宫的不是他,他依旧是那个从华丽玉撵上缓缓走下,接受众人朝拜的英姿勃发的王者。

  如姬亦抱着箜篌从殿中款款走出,一身淡紫色的流烟碎花裙似乎成了这灰蒙萧索的天地之中唯一的色彩。

  苏烩不知何时出现在苏珩身后,同如姬并肩站着:“苏珩,你败了,事到如今,你失去了王座,失去了江山,失去了一切,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臣服于我?”

  苏珩淡笑一声,那笑又转瞬隐于无边的黑暗:“是孤败了,只是烩儿,依靠女子之手得来的江山,终究算不上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