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偏过脸,箬笠下的面孔毫无表qíng。
如姬在另一端轻轻一笑,伸手抛出了一颗丹丸给她:“你试试这个,这颗丸子里混有茯苓、半夏、陈皮、白术……应该对你的晕症有所调和。”
“你既然早备了它,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给我?”颜卿有些不敢相信如姬会那么好心。
“我只是想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噗哈哈你那样子太好笑了!”
“……”
忘川河畔,彼岸花簇簇绽放,不是huáng泉道上的猩红,而是一团团的雪色,冰清玉洁如从树上掉落的瓣瓣玉兰,在阵阵yīn风的chuī拂中摇来dàng去。
小船依旧悠悠dàngdàng地前行,看似随水流任意东西,船夫一撑蒿,便轻巧自如地控制了它的方向。
引魂灯绽放出勾魂摄魄的光芒,在一片幽暗漆黑中分外撩人,宛若青楼女子的一斜眼儿媚。
颜卿几乎能感觉到周遭传来一阵舔舌头的声音,滑腻腻的,令人毛骨悚然。
“娘娘娘娘,那个人的味道尝起来一定很不错,您也想和我一起尝尝吗?”眼珠绕了半天,终于进入了正题。
如姬默然。
颜卿以为她要说一些感人肺腑的话,至少这一段时日她们也算是惺惺相惜。便悄悄竖起耳朵。
“你这个水xing杨花的!原来你眼里除了本宫,竟还敢有其他人?”如姬一恼,一把将眼珠抛回了水中。
“娘娘,我眼里心里只有您一个呀娘娘!您要明鉴啊啊啊……”眼珠沉到水里,再也说不出半句讨人嫌的话来。
彼岸花一路迤逦,顺着河道两旁的景致渐渐变得稀疏,浑浊的忘川水开始变得清澈,如一弯通体碧玉的翡翠。
翡翠之上,一虹独立小桥弯弯拱起横跨忘川两岸,青石桥面,五格台阶,桥西为女,桥东为男。
桥之侧面,朱笔勾嵌,上曰奈何。
一个一个鬼魂温顺地从桥面次第穿过,未过桥前耳清目明,过了桥后却是双眸怔然,混混沌沌的样子,神游不知归处。
细细一看,原来桥上站着一位老婆婆,手中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位来客。
既是来客,也是归人。
眼见队伍向前凑了凑,有鬼突然扯着嗓子叫喊:“我不喝!我不喝!我还有一个没过门的妻子,她还在廊桥上等着我,我们是在月老庙前起过誓的,我要找她,我要去找她!”说罢就要跑出队伍,引得一方大乱。
牛头马面甩着一链追魂锁链隔空打去,正套在那鬼的肩头,孟婆缓缓走到正呲牙咧嘴鬼魂前,好言好语劝慰道:“你不喝,便要堕这忘川水,你看那水中的铜蛇铁狗,它们无知无觉,那尖牙利刺,却能让那堕水的鬼魂好一通知觉。”
“可,可她还在等我,她还在等我……”那鬼喃喃道,神色忧伤,攒起的眉头间仍是掩不住的深qíng。
“痴子!”孟婆一叹,“喝了这碗汤,你不记得她,她再来时,也不会记得你,长生桥上盼长生,奈何桥上盼奈何,你们这一世qíng缘已了,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难道要遭那千年啃噬之苦吗?”
河中有水鬼挣扎,惨叫连连,哭声如诉。
那鬼一个激灵,眸光一点一点暗淡下来,再没了刚刚那般骨气。
孟婆循循善诱道:“喝吧,喝下了这碗忘qíng汤,前尘往事便如过眼烟云,你继续投你的胎,她继续活她的命,两不相误,也是一桩好事。”
将汤凑近唇边,那鬼死命一闭眼,咕咚咕咚便猛灌了下去。
再睁眼时,双眸空dòng,宛然那些过了桥却又不知归处的孤魂。
这样的闹剧每日都会上演,孟婆望着手里的空碗,早已习惯。
身旁,如姬的声音幽幽响起:“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他早就喝下了这碗孟婆汤,所以才不来找我。倘若,倘若他真的甘愿去喝这汤,汤入口的那一瞬,他想起的那人可会是我?我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我忘了他,还是他忘了我……”
皓月当空,天清云淡,再回首已是烟波浩茫。
船夫再一撑篙,便是泊船的时候了。
甫一靠岸,如姬一下子跳了下来:“船家,你在这里等一等,她马上还回来的!”她指了指颜卿,提着脚便匆匆忙忙向水流哗哗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