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屏虚弱地看着我:“没有,没有任何心愿。此生,如浮萍,死后也随水而去,如果,如果可以,我要去找,找到自己的故乡。”
我握紧她的手:“好,那你安心地去,我不留你。”
她轻轻点头,合上眼:“好,我睡会儿……”
走进西暖阁,唤来秋樨,低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秋樨双目洇红,有哭过的痕迹,点头答道:“准备好了,她说没带来什么,也不要带走什么。”被我一直忽略的烟屏说出如此gān脆的话,倒让我觉得可敬。许多看似平淡的生命,到最后却最见真味,烟屏就是如此,身为下贱,命比纸薄,却比谁都清楚,看得比谁都透彻。
我轻叹:“是,她做到了,她欠的,也还了。余下来,是我欠她的。”
秋樨安慰道:“娘娘莫要如此说,烟屏忠心护主,她死得其所,只是奴婢,没能为主子挡那一剑,奴婢惭愧。”她低眉忏悔,眉目间流露出苦色。
我用手轻拍她的肩,叹道:“莫要如此说,当时qíng况那么急,你已经一直护着我了。再说,我宁愿自己受那一剑,也不想你们任何人出事,要知道,我也是不愿欠人的。”
她急道:“奴婢忠心护主,是天经地义之事。”
我压低嗓子,沉沉道:“我从没把你们当奴婢。”
“是,主子待人宽厚,这是做奴婢的福分。”她头低得更下。
我叹息:“你和红笺去陪陪烟屏吧,我就不去了,让她安心地去,走的时候告诉我就好了。静静的,莫要惊扰于她。”
“是。”秋樨退下。
我想起在翠梅庵,师太告诉我,所有要离开人间的人,庙里都会请大师或师太诵经为他们超度。让灵魂得以安歇,从此远离痛苦,远离是非,远离灾难,也免去苦海轮回。
我这里没有超度的经文,想起我与画扇跪在佛前诵读的那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于是轻轻翻出来。
取出一串菩提子,一粒粒地抚摸,轻轻吟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人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已无所得故……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我相信烟屏可以远离世俗的一切羁绊,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从此自由地生活,她说她想要顺水漂流,流去她的故乡,我定会满足于她。
我有种预感,烟屏已经离我而去了,这里没有她的牵挂,我告诉她我不留她。
当秋樨和红笺哭红着眼睛来到暖阁的时候,我还静坐在那诵经,我希望她可以听见,然后彻底地忘记我,而我,却再也不能忘记她,因为,我欠她的。沈眉弯就是如此,我欠的,自当还,还不了,我就记着。
秋樨低声问道:“娘娘,烟屏的后事要如何安排?”
我回道:“一切由你命人去打理,记住,只留一捧灰烬,因为我要洒向溪流,将她送回故乡。”
秋樨点头:“好。”
我继续说道:“将她随身携带的木箱也一并带了去,只取出她留给我的那幅踏雪寻梅绣图。其余的物件,都不要打开来看,只随她而去。”
秋樨不解地问道:“烟屏留下什么东西么?”
我摇头:“我亦不知,无论是否有留下,都让她带走。我们留不住她的人,也不要留住她的东西,就让属于她的物品陪同她,一起回到她的故乡去吧。”
“是。”秋樨转身而去。
红笺取过我手上的经书和木珠,搁在案几上,哽咽道:“小姐,我知你心里难受,若是想哭,就哭了,莫要闷在心里,我看到了难受。”她一边拭泪,一边叹道:“我与烟屏相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可是如今她一去,我说不出有多心伤,平日里朝夕相处的侍候小姐,日后说知心话的人也……”她说完泪如雨下,我看着揪心,却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我叹道:“莫要伤怀,烟屏也不希望我们为她难过。她其实是最聪慧的女子,她预感到自己……”我也说不下去,竟有些哽咽。想起烟屏说自己有看相的先生为她算过,命比纸薄,不得长寿,恐会夭折,她自己都感应到了,独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