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现在有些答非所问。
等踏雪被他逗引得不耐烦,骄矜无比地冲他“喵”了一声以后,郭审才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望着舒窈似真似假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父亲说他老了,大哥三哥与你年纪相差太多,自幼也不见你与他们亲厚。五哥六哥他们到底是大伯家的,有些话好说,有些事却不一定好办。再说你将来要是真去了那个地方,总不能没个得力的娘家做依仗。阖府上下数来数去,也就你天资聪颖,睿智卓绝的九哥最合适,最能担此重任。正所谓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只要九哥想,这朝堂之上,总归还是有我的一席之地。”
这话言辞凿凿,端得是傲气无比,仿佛那进士之位是放在食案上的炊饼,现今郭审饿了,只要伸出胳膊,便能手到擒来。
舒窈皱了皱眉,一点也不为他给出的这个理由感到意外——不管是真是假,她的父亲都成功地哄着了她九哥。从前九哥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意,现在父亲给了他一个目标。他让九哥护着她,不是像现在这样宠溺着,而是要他身有羽翼,能够理直气壮对所有伤她害她的事说出个“不”字。
她的九哥定然觉得这个理由很得他心意,否则他不会老老实实听任安排,更不会坐在这里洋洋洒洒写出一篇长赋来。
这是个看似聪明,实则执拗的傻瓜。明明不喜欢朝堂之上虚头巴脑的那套东西,gān嘛还委屈自己,装作无事人一样准备撞进那乌糟糟一团乱麻里。
舒窈平静思绪,qiáng迫自己不对郭审决定做任何质疑——这一份来自兄长的沉甸甸的qíng谊。他把她当做了余生寄托,一腔爱护,让她如何忍心拒绝?
“听说你明天又要进宫?”郭审豪言壮语落地后,见舒窈不语,立马转了个话题,面有悲愤地询问出声。
舒窈点点头:“母亲让我明日随她入宫一趟。”
郭审长眉一挑,诧异地问道:“不是宫里来人宣召?”
舒窈自笔架上重新拿笔,便运力练字边无比自然地回答郭审:“不是宫里宣召。是母亲自己往寿安宫递了牌子。或许,母亲是心急了吧。”
夏氏可不是心急了?
自丁相倒台,朝廷中丁谓势力被清洗殆尽,空缺出来的职位中被太后娘娘安cha了不少自己的亲信。除此之外,曾经屡次有闺秀被召见入宫的门阀世家亦是被太后娘娘拉拢在侧。一方面她延续着先帝对豪门大族的压制,另一方面她又恰到好处地对他们释放着善意。不少的勋贵之人在丁相遭贬谪后被重新启用,那些曾经被迫远离京师的名门后裔此时也在逐步回归,重新聚拢在太后娘娘麾下。就在前不久,宁秀的父亲便接到了升迁圣旨,将他从江南调任回了汴京。而如张大人一样升迁者,在勋贵望族中不胜枚举。只是偏偏这么多升迁之人中,单单不包括她们郭家人。
太后娘娘以王钦若为相,以世家大族牵制旧有僚臣,一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一时间,朝廷上下竟然安稳如镜,平平顺顺地度过了旧帝新君的jiāo替期,在她手中又重新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当今太后是个制衡的高手,心中谋划深远,绝非是夏氏这样的后宅女子所能揣度参透的。
“她要入宫,你怎么不劝阻着她?”听到舒窈的答案,郭审只是无可无不可的耸了耸肩,面上表qíng淡淡,声音里一点也听不出对夏氏的儒慕亲昵。
他只是话说到此,随口一问。其实在心底间,郭审对自己母亲的为人早就万分了然——她汲汲营营,恨不得全家人都光鲜尊贵,万人瞻仰。眼下,她既然都已经想到去寿安宫的太后处疏通门路,阿瑶又怎么可能阻拦得住她?
“九哥。”舒窈将最后一个字的一道中锋写出,抬起头委屈地看了眼郭审,“母亲要进宫,我哪里拦得住?最多只能是跟在她身侧,在她与太后娘娘叙话时,见机行事。”
郭审站起身,同qíng地看了舒窈一会儿,揉揉舒窈的脑袋,似无限感动的喟叹道:“啊呀,我家小丫头总算是长大成人,知道揽事圆事了。”
舒窈抬起眉,捉下他在她头顶作乱的大手,正想驳他两句,就听郭审一改面色,肃然站好,郑重其事地宣布:“为此,九哥当浮一大白。今日课业到此,九哥先走一步。”
话落,郭审就当真及其迅速地转过身,带着舒坦笑意将袍角一撩,潇洒无比地迈过了书房门槛,步伐飞快地消失在舒窈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