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榻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一点响动就已将她惊醒。
双成看着她展眉睁眼,撑身坐直,波澜不兴地望着桌上药盏:“是该进药了?拿过来吧。”
这人才苏醒便已回神,是有多坚韧的心智才能这样支撑着数日不倒?
双成心疼地赶上前去,将药碗递送给舒窈,见她喝完以后,手掌仍旧摁压在小腹,不由柔声建议:“娘子,要不缓缓再去上房,奴婢先给你拿个锡奴来暖一暖可好?”
舒窈摆摆手,掀被下榻,坐到镜奁前:“玉娘,替我梳妆,收拾得jīng神点,等会儿我还得去母亲那里侍疾,不能让她看出端倪来。”
玉娘听罢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拿起发梳小心翼翼将手中青丝拢顺,一层层叠做云鬟盘髻。
这鸾镜映照中的女子,形容清丽,体态单薄。一双眼睛像烟波氤氲的秋水,安静柔和,涓涓深流。
可是双成和玉娘都知道,自常州水患,月余时间,娘子便已消瘦厉害。尤其晚间更衣时,素白绸衣下的腰肢孱细盈盈,不足一握。
双成抿着唇,目露隐忧地看着梳妆人:再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
数十日里,娘子要对夫人奉药侍疾,要为老爷拿计赈灾,要执掌府内中馈,要主持粥棚周济。现在,她哪里还把自己当做什么深闺娇女,她都恨不能将自己一劈做四,一方留一个才好。
可恼九公子当初任xing,执意留京;大公子、三公子又远在代北,不能赶到。如今娘子身边竟然连个帮手都没有。诸事繁杂,尽压她一人肩头。她默默承担,孤身无援,竟也要咬牙坚持,不露一丝胆怯,不显一分软弱。
这般好qiáng倔傲,让她们看在眼里,只生无端心疼。
梳妆完毕,玉娘将一件莲纹长裾体贴地披在舒窈身上,静静地退到一角。
舒窈转过身,缓声曼语问道:“九哥可曾回信?他什么时候能到常州?”
双成沮丧地摇摇头:“娘子,如今水患,陆上jiāo通艰难,想来京城也不过是刚刚收到娘子的信。”
舒窈轻轻“哦”了一声,点点头,举步出门。
双成跟在她身后,小声汇报道:“娘子,奴婢今日出府听到街上有不少人在议论老爷。”
“议论什么?”舒窈黛眉微扬。
“他们说……说老爷为官一任,不思为民造福。却反而趁着大灾之际,工力贫贱,去勾结富豪,广修庙宇,用来谄媚太后。”
舒窈面上喜怒不显,静静问道:“还有吗?”
“还……还有。还有人说老爷是个昏官,居然听信闺中女儿的劝言,说什么典狱之中,富商巨贾可捐粮减罪。这是无视王法,是官商勾结。”
“嗯,除了这些,还有吗?”
“还有……还有那更难听的,奴婢不敢说了。”
舒窈笑了笑,眼底眸光似秋水寒潭映衬九天明月。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心底无私天地宽,正所谓非常时行非常事。广修庙宇如何,捐粮减罪又如何?一群凡夫俗子,眼里能看到的也不过就是阿谀奉承了。”
双成眼睛睁大,紧跟两步到舒窈身边,好奇问道:“娘子,这里头难道不是传言的那样,其中还有什么门道?”
舒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苍白面色被双成此言逗得泛起了丝丝红晕。
双成一时恍惚,就听舒窈不疾不徐解释道:“大灾之年,安抚流民为重。兴修庙宇不过只是一项,父亲不是还派人加固堤防,修筑水利?起工事必得要劳力,这群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灾民去了工地能吃一口饱饭,能得片瓦遮身,不是比他们沿街乞讨更舒心?”
“至于捐粮减罪?这更好说。官府的永济仓不能兼顾所有灾民,有些富户仓中有粮却不肯出手。想要这群在大灾之年囤积居奇者放粮,总得给他们点甜头。yù取之必先予之,这些人家哪个找不到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只要证据确凿,以律传唤就是。至于不想下狱的人,也好办,开仓拿东西,即可赎罪减罪。与汉律中出金免死差不了些许。只不过我们要的是粮食,他们要的是钱财罢了。”
双成听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崇敬地望着舒窈,喟叹道:“娘子,您懂的可真多。若是个男儿身,您一定能高居庙堂,当个执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