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怔了怔,手覆上阵阵作痛的小腹,失笑道:“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走?”
双成轻轻吐了吐舌头,垂下小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舒窈身后,去往夏氏所在上房。
夏氏在月初染了风寒,开始时只是头晕目眩,偶有咳嗽。本以为几剂汤药下去就能痊愈,却不料最近几天她竟然高热不退,缠绵病榻,还说起了胡话。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在水患当前的如今。
舒窈不敢声张,只暗中封了母亲的院子,不许仆役随意进出。而她身为人子,承欢父母膝下,受尽娇宠,对奉药侍疾自然责无旁贷。
“双成,你在院外候着,不必进来。”
双成脚步微滞,张张嘴,可怜兮兮望着舒窈,yù言又止。
舒窈权作没看到她的不甘愿,径直迈步进入院中。院内仆从只被她留了两名母亲的心腹丫鬟,按照她的吩咐,她们每日用药汁洒扫屋廊,以热汤灌煮入口器皿。而对于夏氏的照料,却都是由舒窈亲力亲为。
夏氏qíng形不算太好,一时浑噩,一时清醒。舒窈进去的时候恰赶上她在昏睡。素日体面的贵妇人如今躺在chuáng榻上,形容枯槁,面色憔悴,仿佛不胜衾被之重。
舒窈喉间酸楚,小心翼翼地偎坐在榻边,将夏氏额上冰帕换下,取了药碗,用药匙把汤汁细细搅温。
“母亲,母亲?”
舒窈附在夏氏耳畔一声声低唤,直到夏氏醒转,她才些微松了口气。
夏氏双眼迷蒙地看着女儿,好一会儿才抬起瘦销的手臂,轻轻地抚上舒窈的脸颊。
“囡囡,瘦了好多。”
她目光涣散,女儿的倒影在她眸底根本视不真详,然而在指尖触及舒窈肌肤的那一刻,夏氏浑浊的瞳里还是泛出难藏的心疼。
哪怕她病得沉重,糊涂不明,却依旧不能停止她对孩子的关切与在乎。或许,她不是一位贤妻,算不上一名佳妇,甚至她连良母都未必称得上。然而,千错万非,谁都不能抹杀她对儿女的爱意。
“你九哥会回来吗?”
夏氏qiáng撑起身,面有希冀地望着舒窈。
舒窈笑了笑,将药匙递送夏氏唇边,边小心翼翼喂她吃药,边柔声宽慰她:“会回来的。九哥收到信就从京城赶赴常州。这会儿想是应该已经乘了船,正沿运河南下。”
夏氏眼角舒展,脸上露出一缕浅淡的舒欣笑容。
片刻之后,她又似想到什么,一把握住舒窈的手,目光殷殷望进女儿的眼底,郑重jiāo代道:“阿瑶,等你九哥回来,你就与他一道离开常州,返回汴京。”
舒窈微微一怔。
“母亲,您在说什么?”
在她卧病的时候,她竟然想让她离开?
夏氏伸出手臂,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女儿秀丽的面颊,眉宇间泛起丝丝苦楚。
“哪个娘亲不想守候着自己的孩子?娘也想。可是傻囡囡,娘不能因为这个就耽误了你的前程。”
“你现在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心思。有些事不想娘再cha手。这些娘都知道。娘还知道你与官家一直暗中书信频繁。”
“每年你生辰时,汴京都会寄一束金桂到常州。千里迢迢的路程,收在手中时花枝还仍鲜艳如初。开始你骗娘说那是你九哥的心意。傻囡囡,你忘了,娘是过来人,娘看得懂。这样的东西,这样的心思不是一个兄长对待自己疼爱的妹妹。那是一个少年郎君在对待心上娘子时才独有的细致。”
“官家他心悦你,你与他又是自幼的相识。想他今年已有十六,到了该立后的年纪。这时若是在汴京,自然一切好说。可如今……娘原曾想,等你父亲任期届满,回京述职,我们恰好赶在选后开始前抵达京师。到时略加活动,总能保你个顺遂如意。可谁料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竟然不开眼,让常州出了这样的事。你父亲忙得焦头烂额,日日夜宿官衙,宵衣旰食,尚怕被人说三道四。这般形势,这个档口,朝廷怎可能让他轻离职守,即时返京?”
“可是你不同,阿瑶。你可以走。你一个女儿家回去京城没人会说什么,且这一路,有你九哥护着,爹娘留下来也能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说说宋代的驻京办吧。
所谓驻京办呢,一般都是给在外地任职的官员回京述职时用的,在宋代,这个机构当然不叫驻京办,叫进奉院。gān嘛使的呢?除了给官员们述职时住宿吃喝提供场所,它们还负责对朝廷政令的上传下达。而且这个政令吧,传递时候,不是用纸质直接抄了,送过去。人家玩的是雕版。上头一道意思下来了,进奉院的工作人员就开始暗戳戳忙活,把雕版刻好了,封好,快马送走,到地方,让地方自己印去,想印多少份印多少份(印成的东西被称之为邸报,即算是官方报纸)。反过来也一样。有时候进奉院的小伙子们估计觉得总刻公文,工作太枯燥,也会偶尔手痒,刻点朝中大臣的八卦事,比如谁谁被家bào了,谁谁怕老婆之类的(差不多相当于最早的八卦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