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后生活录(一)_作者:舒寐(136)

2017-11-26 舒寐

  “至于父亲那里,我这就着人向他传信去透露此事。最近进奉院那帮人对两浙路盯得很紧,若是丝毫不告诉爹爹,我恐怕到时候朝廷御史台的弹劾下来时,爹爹只能左支右拙,疲于应对。”

  她话音落地,久久不闻郭审回应。待她抬头时,却只见郭审目露疼惜地看着她。

  “九哥可是觉得这般安排不妥?”

  郭审摇摇头,伸臂将她揽在怀中,声音闷闷说道:“没有,很妥当。你想的……很周全。”

  岂止是很周全,简直周全得让他无可挑剔,周全得让他只余心疼。

  那个曾经被他放在膝头,教习算数的小姑娘,那个被他扶坐肩膀,遥望汴河船只的小女孩儿,才一眨眼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思虑缜密的女智士。

  她还那样单薄,那样清瘦,她本该是被众人宠在手心中的一朵娇花,可是偏偏脚底下要走的是一条风雨铿锵路。

  家族的荣耀将她bī向帝王身侧。一入宫闱,阆苑深深。她会成为让万人仰望的女子,从此鲜花着锦,富贵满身,家人朋友皆为臣下,能与她并肩而立者只余御座明堂前的一人。

  这样的前景听着风光无限,却也同样风霜无限。若无足够心智自持自保,恐怕等不及那份尊荣到来她就要被那其中的刀光剑影碾作尘埃,零落成泥。

  郭审的动作很快,在到达常州的第二日,他就立时行动,出入常州各大粮行。凭借码头所屯一万多石粮食,他不谈生意,不说买卖,只跟粮商们津津有味地互套jiāoqíng,互攀关系。

  身为常州通判亲子,他来常州,内有郭允恭人脉支撑,外有粮船上所屯商货,加之郭审出手阔绰,言谈大方,短短数日,他就在常州各大富商粮行处有了个不错的声名。

  偏巧此时,常州粮市上开始流传一种说法:江南三路府州被水患波及,粮价必然看涨。若趁此机会囤积居奇,大笔买进,待到价顶抛售,何愁利之不获?

  开始这般消息还只是暗地流传,渐渐喧嚣尘上,竟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常州城一时人心惶惶,粮行米市买粮者队如长龙,隐隐成哄抢之势。

  常州府qíng自然逃不过进奉院和御史台的眼睛。

  转眼五月朝会,御史台诸御史与户部尚书王曾联名上书,弹劾参奏常州太守纪广之与常州通判郭允恭。言其大灾之年,不思代天恤民,反而大兴土木,广建庙宇,其劳民伤财之举,实实愧对圣上重托。常州通判郭允恭更是纵容子弟与民夺利,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常州城粮米行市动若波涛。如今水患当前,常州邢狱不明,法典不昌,民怨与天灾齐聚,俨然已是人间地狱。

  这封疏奏写得词句严整,于大朝会日由户部尚书郎朗读出,在寂寂的朝元殿中响彻回dàng,掷地有声。

  御座上,赵祯不动声色地听着奏报。帝冕前的玉白十二旒轻轻垂晃,即若隐若现地遮蔽了他清俊的容颜,亦完美无瑕阻拦了阶下诸臣望向他的探究视线。

  他们都在等着他的回应。

  今日御史台所参二人,一个是太后亲自提拔的常州太守,一个则是与太后有亲的高门郭氏。

  江南的水患就像是一方药引,倒入在看似平静砂锅中,瞬间汤汁滚沸,安宁不在。这锅中诸多药材,至此时方药xing尽显,温凉尽显。

  就像眼前,心向幼主的肱骨诚臣一封朝奏书尽忠肝义胆,剑之所指,具是太后亲随。

  大殿沉静如水。朝阳斜照。

  迎光中的天子安然端坐,手扣桌案,沉吟不语。一袭映辉的玄赭衮服上山河满袖,日月在肩,只将他这庄严帝相衬得愈发得俊雅丰神,湛然如玉。

  “母后。”他微微侧过身,静静转向珠帘后听政的皇太后,声音醇和悦耳,丝毫不为座下波诡云谲所扰,“母后以为,此事,朕当为之奈何?”

  刘太后气韵悠长,淡淡回应:“想来官家心中已有定数,按官家所想的办吧。”

  御座珠帘相隔,刘太后单手支额,将问题又轻飘飘抛回给帘幕前的天子。

  天子讶然低笑一声,静默片刻,方正身朗声说道:“jiāo付吏部,着令常州太守纪广之与常州通判郭允恭,即刻上书自辩。”

  一个不偏不倚的决定。

  如今的天子已不再是听到三言两语便被激得恼羞愤慨的huáng口小儿。既有志于做有道明君,赵祯又怎会纵容自己听信御史台一面之词?诚然,太后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让他忌惮掣肘,然而身为帝君,偏听则暗。平衡之术何为,座下群臣何用,赵祯皆已谙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