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济济臣卿,赵祯不吝于给任何人一个上书申辩的机会。
至于这机会他们能否抓住,这些已不在君王思虑中。
大朝会才刚刚散去,群臣熙熙攘攘走出朝元殿,奔赴各自官衙。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钦若却不曾随人流离宫而去,反而撑着支离病体折身往太后所居。
“太后,常州赈灾一事多有蹊跷。”
王钦若年已老迈。三年为相生涯,似将他毕生jīng气体力消磨殆尽,如今站在寿安宫中的大宋执宰,形销骨立,羸弱不堪。
刘太后抬手赐座于他,见他行动迟缓,终究不忍地轻叹一声。
“爱卿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王钦若喘息片刻,带着隐隐虚弱声音苍老而诚恳。
“太后,常州二公乃竭诚之人。自水患之日便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其劳苦功德皆有目共睹。御史台……单凭粮价上扬便贸然弹劾,恐怕会寒了诸府州君长实gān进取之心。”
刘太后垂下眸,远山入鬓的长眉幽幽挑起:“爱卿既有异议,为何不在朝会时上奏?”
王钦若身形微微一滞,躬下腰,哀声说道:“为常州二公申辩,必引御史台争执之波。今番北疆外患未去,若再为水患所撼,臣恐大宋将西北jian人所乘。”
“那爱卿今日觐见是为何事?”
“太后,常州事多有反常。陛下决意,微臣不敢逾矩置喙。唯请太后内明,暗遣监察钦差之访常州,问明原委,再议常州功罪不迟。”
刘太后听罢静静地看着他,见他说完便手抚胸口,似呼吸艰难,连忙使眼色给周遭侍从。内侍宫人赶忙将热茶端上,恭恭敬敬放在王钦若手中。
“王爱卿如此回护常州二公,可是与其二人有私jiāo?”
王钦若一愣,垂下手,迟缓无力地摆了摆。
“太后,臣与此二人并无私jiāo,只是暗怀私心,想留江南一分清白安宁。臣生为南人,北来入相,才疏德薄,蒙圣明垂怜,不弃微臣老朽,方使臣得立庙堂之上。臣肝脑涂地不足为报。平生所愿,唯有生之年能得见南北如一,皆沐王化。臣命薄贱,为君尽忠之日已屈指可数。若能以拳拳之心动容太后,原宥常州几分。也不枉微臣挂怀奔波。”
刘太后唇角勾出一个浅淡的笑意:“爱卿良苦用心,又如何为朕解释常州城广建土木之事?”
“以工代赈。太后,此乃抚民良策。”
“那这哄抬粮价也算抚民吗?”
王钦若话头一噎,猛然震咳两声,方徐徐述道:“微臣暂不能推断。但微臣料想其中必有隐qíng。”
刘娥一言不发地看了他片刻。站起身,缓步走下凤座,至王钦若身前怜声道:“爱卿之意,朕已知悉。”
“卿身为朝廷肱骨,还应保重身体。”
王钦若这才终于长松口气,嘴角露出个欣然笑意后,以手做杖,借着座椅的支撑站起身,对面前太后恭声行礼告退。
刘太后颔首,命人以步撵将他送回府邸。
望着王钦若蹒跚的背影被人架扶离开,寿安宫中又重新归于寂静。姚映不由趋步向前,望着刘娥的面色,小心说道:“娘娘,这王相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刘太后转身回到凤座,手指拨动着腕间的佛珠淡淡说道:“十分。”
姚映登时一愣,王钦若经历三朝,两度出相。宦海沉浮多年,他难道不知话有隐意,藏七露三的道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那……娘娘是想准了王相之言?”
刘太后轻笑一声,略抬了眼帘,无波无澜地看一眼姚映后,继续拨数佛珠着低声道,“常州纪广之也好,郭允恭也罢,都是由朕一手提拔。此二人皆是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之辈。在分内事上他们没有野心,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创举建树。常州城如今弄成这般qíng形,恐怕与他们背后的幕僚门客脱不开gān系。朕与其大张旗鼓派监察使察查常州,不如暗中遣人调查,究竟是何人在替他们出谋划策。”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需说明一点,关于王钦若去世的时间问题。因为年号纪年与公元纪年的差异,王钦若具体去世时间应该在,大概是在1025年到1026年这期间。文中时间已经来到了天圣四年,王钦若此时差不多就是日薄西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