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赵祯才在她耳畔如叹如述地开口低答道:“阿瑶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高门贵女,我却真希望自己只是戏文中一平凡普通的落魄读书人。至少那样,你不必因为我而似现在这般担惊受怕。”
舒窈脊背蓦地一僵,倏然睁开了眼睛,转头望着赵祯,停顿片刻才静静问道:“瑶华宫的事,你都知道了?”
赵祯阖眸颔首,遮住目底几yù溢出的关切后,直身捉住舒窈的手腕,将她轻轻一带,拽入怀抱中。
“明日朕就去请示母后,让她同意王、张两家带各自其女儿回府静养。然后告诉母后,朕青眼于王七娘子,意yù立其为后。”
舒窈抿了抿唇,未出声,只将脸深埋在赵祯胸前衣料中,任他将她拥拢得紧密严实,毫无间隙。
其实他说的对。她就是在担惊受怕。不论是他们如今所处的局势,还是夜夜不得见光的幽会,都足够让她神思紧绷。
适才,她在桌上所书的便是这两日的宫中见闻以及对宁秀落水疑点的罗列。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按部就班的首饰匠人一样,把所有珍珠摆放整齐,却无论如何都寻不到那颗连接串珠丝线最重要的底珠儿。
笔下闪烁的水痕如一道道匕首的寒芒,这里不比郭家府宅,舒窈身周环境危机四伏,潜藏势力更是敌友未知。
没人能预料到瑶华宫下一个残遭毒手的会是谁。她谨慎小心,已到了连自己的字迹都不肯轻易留于纸上的地步。
一场选后的博弈实在太过漫长,背后牵扯的势力也实在庞杂无章。
她的面前人身处帝位,尚不能轻易决断。天子纵有快刀斩乱麻之心,却无一锤定音之力。唯有算计太后心意,靠着太后对至尊权力的眷恋来一场冒险豪赌,去迫使太后速速定夺。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皇帝口中之人与自己内定儿妇完全不同更能够让摄政太后感触到违逆的事?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心上人明明就在面前,却死活不能将之宣诸于口更抑郁在怀的事?还有什么比眼睁睁听得自己未来良人对其母说出他yù娶另一女子更让人无力无奈的事?
他们皆被枷锁束缚,无路可退。
他与她想要余生相伴相依,唯有这曲折回环的一条道。道上,迎雪屐霜,冷意绵长。二人早已孤身无援,唯有彼此相携相牵时,才敢一述衷肠。
舒窈伸出手臂,牢牢环住赵祯肩背。暖意掌心熨帖,支撑于他身后,无声无息已予他以宽慰安定。
赵祯垂下眼,望向她的瞳中闪烁着柔软润盈的光华,就像是夏日里的银河,横贯天际,映盛了细细碎碎的星彩。
“你知道吗,九哥曾告诉我说,这皇宫是天底下最不好玩的地方。从这两天qíng形看,九哥说的当真是对极。”舒窈笑依在他怀中,低声开口。
赵祯手臂骤然一紧,将她整个牢牢钳锁,似不允她有挣扎逃离之机。
舒窈毫无所觉般弯了眉目,抬手回环住他的脖颈,踮起双脚,笑吟吟地与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可是,我还是站到这里来了,你说怎么办?”
赵祯拥她的力道越发qiáng劲,默然无声,却似要将她镶嵌入骨ròu血脉一般不愿放开。
舒窈半阖着眼睛,在他耳畔悠悠地说,“这里有一个人,与我相识八年。曾被我欺负,亦曾欺负过我。有一回别离,他让我记住他说过的话,于是我便当了真,一直记到了现在。想着现在他要成亲了,我还心怀不忍又心怀不舍。不忍他在金銮龙椅上坐成孤家寡人,不舍他把送我的丹桂转送他人。我小气又吝啬,从不愿意将他的好让与旁人,哪怕一毫一丝都不行。”
“所以,我就来了。我信他,信他也与我一样,记得我说的话。”
她来陪他一道面对风刀霜剑,也将自己投身其中。此后或许就是周旋于天子和太后之间;就是要面对苍苍岁月里数的见看不清的种种危机。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明知前人言,偏偏还是做好万全准备,甘心蹈海。
“都说了这么酸的话,你怎么也不知要快来夸我一句?”话毕,舒窈见赵祯不言不语,只是眼帘半垂,目光灼然地直直盯视她,不由面泛薄红,斜斜地嗔他一眼。
赵祯眸色一闪,一个毫无预兆的亲吻便温柔无比地落在了舒窈唇上。舒窈猝不及防,呆呆怔怔地睁大了双眼。
她的瞳中乌亮澄明,映衬着他的身影就像映衬了整个世界。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下,他的舌尖带着喜悦爱惜,欣慰珍视一点一点撬开她的牙关,小心翼翼扫过她的齿壁,与她舌齿纠缠,缱绻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