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身体后倾,慵懒地靠上贵妃榻:“但愿如此吧。但愿明日早间,官家能做个乖孩子,不要在送人玉如意时出了岔子。”
“不会的,娘娘。”姚映靠上前,为太后轻轻捶着肩背,声含笑意地为她宽心道:“常言说,玉碎不详。这普通百姓都知道的道理,官家又怎会不知?娘娘只管放心,官家素来颇识大体,纵是有些小儿心xing,也断不会在选后这般隆重的场合使出。”
刘太后听罢困乏地阖上双眸,将眼底所有jīng炼锋芒悉数遮盖其中,只从唇间溢出一个可有可无的应答音节。
转天七月初九,一大早瑶华宫的小娘子们就被太后懿旨召去了寿安宫正殿。
不同于以往,这一早,除却太后、太妃、还有天子以及礼部几位大人也在。
等到瑶华宫一行人站定行礼后,上首凤座的太后才淡淡启唇,对身畔赵祯嘱咐道:“官家,人都到齐了。官家可曾想好?”
赵祯低下头,薄唇紧抿,一幅不甚乐意的模样。
杨太妃担忧地望了他一眼,转而又看看殿中款款站立的一排小娘子,终究是轻叹一声,侧眸深深地凝视着赵祯,悠悠说道:“官家,你只需记得你要将玉如意jiāo给你心仪之人便是。”
赵祯袖底微微一动,目光清明地扫在一排女孩儿身上,最终还是站起身,缓步行至殿中。
一旁宫女将早已备好的托盘端上,覆底的红布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方如意,三枚荷包。
官家此次只选后,不纳妃。为后者,以玉如意赠之,其余诸人,赐金放还。
赵祯的脚下走得极稳极慢,一步步踏向瑶华宫的那群小娘子时,就像踩在了殿中诸人的心尖上。短短十几步距离,竟似有千里万里之远般。
行至队前时,赵祯脚步在贾慕楠身边刻意顿了顿,面含轻笑地转看向凤座中的皇太后。
皇太后似对赵祯叛逆之意毫无领会般,眉目不动,笑意不改,只是如素日与他对话时一样,平淡清冽地说道:“官家可以开始了。”
赵祯索然地回过头,兴致缺缺般在四位高门闺秀面前走了一趟,最后终于停驻脚步,站在舒窈眼前。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瞬息齐聚于二人之身,正殿数十人,安安宁宁,呼吸可闻。
就在旁人以为天子当把玉如意jiāo给郭氏女时,天子却立在原地,静默无声地端详起她。他就像是第一次见她一样,声音清朗地说道:“抬起头来。”
郭家娘子依言照办,微抬了头,静静地望向天子。瑄丽如玉的面容上,两汪盈盈眼波似天湖的秋水,脉脉倾洒,潾潾有光。
天子愣怔片刻,面有赭然地微侧过首。
他并没有将原本应属郭氏女的东西递jiāo于面前人,反倒转身举步走向她一旁的曹家女子。
意外突发,让殿中响起一派抽吸冷气之声。
“官家。”刘太后在上首,声无起伏地望着赵祯,黛秀眉峰悠悠蹙起。
赵祯动作微顿,将盘中所盛荷包递予曹氏女后目露疑惑地转看向凤座。
刘太后略微颔首,对着赵祯淡淡笑道:“得如意者不止是大宋未来之国母,更是要与我儿共赴此生的女子。我儿可要慎重。”
大庭广众之下,她鲜少有如此亲昵言语。这样的反常落在赵祯耳中,让他瞬时了悟这是他母后对他另一种形式的提醒。
他适才让阿瑶抬头,又与她错身而过的举动在母后看来,或许已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她不知,他那样做,只是想阿瑶能亲眼看到他将象征无缘后座的荷包一一jiāo付除她之外的诸女。
赵祯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苦笑,脚下却不曾停歇地走到李氏与贾氏面前,同样递出了赐金放还的荷包。
红布托盘中,只剩下端正摆放的玉如意。厅中四家闺女中,只剩下郭氏二女手中空空。
象征凤座的玉如意到底还是如太后所愿那般,落在了郭氏头上。
眼看着赵祯重新走回到郭氏女面前,殿中冷凝气氛终于缓缓纾解。
寿安宫一gān宫人官吏皆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面上皆浮现出无奈笑意:官家还真是个玩心极重的孩童,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先把如意给出,让皇太后放心时,他却顽劣无比,偏偏要将整个宫室的人都晃上一下。到最终才又循着旧迹,重新来到郭氏女面前,一改那副在面对其余诸女时的温润平和笑容,帝相庄严,无比认真地将玉如意双手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