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他说得极其轻微,也说得极其委屈。就像不知所以,莫名就被朋友厌倦了的普通小男孩儿,一边在回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一边又难以抑制地伤心失落于被朋友疏远的事。
“太子。”淑妃娘娘见此,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待他回神,才伸手招他过来,为他边理衣襟边问,“太子为什么派人去安慰你那小友家中又出了何事”
“她祖母过身了。”
杨妃娘娘点点头,似有所悟:“那她不回应也实属平常。太子,至亲辞世,凡重qíng之人,心中必定悲恸不已。你那小友日日守在灵堂,满心满怀都是与祖母的历历往事。这时节,你纵有安慰,她又哪有余力仔细思量便是真怠慢疏忽,也不过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赵祯面色微松,似信非信。
杨妃娘娘眼底蕴笑摸摸他前额,示意他安身坐下后温声道:“太子,有失未必就是坏事。人无完人,谁能一直滴水不漏”
“你小友这番作为虽委屈了你,却也佐证她不是个阿谀媚上之徒。你与她jiāo,至少能让人放心。若碰上八面玲珑又薄qíng寡义之人,你母后与小娘娘才会担心,才会惶恐。恐你为人算计,为人利用还犹不自知。”
赵祯听后一手撑腮,小声嘟囔句:“如此倒是我错怪她。”
杨妃娘娘见他释怀,招手吩咐一个宫女:“把太子素日爱吃的茶点端来。”
“小娘娘,祯儿不饿。”
杨妃转过头,看着赵祯温声诱哄:“你下午还有武课。若不趁着闲暇在小娘娘这里垫点儿,等武课时候饿了,可没人敢给你送吃食。”
赵祯一抿嘴,不满嘀咕:“母后给祯儿给定的这戒条好苛刻。祯儿听说市井庶民尚有百样吃食。为何轮到她自己儿子就只有一日三膳”
“你母后那是为你好。怕你吃多了糕点,不好好用膳。”淑妃说着站起身,接过宫女端来的盘点,也不假手他人,亲自为赵祯布筷置碟,“再说庶民百食乃坊间商贩所做。未必有宫中御膳可口。”
“才不是呢。小娘娘,你可知樊楼的饭菜就挺美味。”
“开封第一楼那是圣祖皇帝驾临过的地方,饭菜当然一绝。不过,太子,你是何时去的樊楼”
赵祯一怔,想了想才凑到杨妃娘娘耳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今年正月,跟郭家小娘子一起。”
“今年正月”杨妃娘娘噙着笑,重复咀嚼几个字,“是趁着你父皇着你巡视宣德楼的时候开了小差吧也罢,你若是喜欢樊楼吃食,下次你父皇微服出宫,你让他带着你便是。”
赵祯眼睛一亮:“真的那祯儿到时可能邀人一起用饭”
杨妃娘娘似看穿他心中所想之人,摇摇头遗憾道:“恐怕不成。太子,你那小友随父丁忧,现在时刻可能早已出京,北往金城了。”
“她今日离京了”赵祯拿点心的手一下顿住,豁然起身,抬脚便要往外走。
“太子何往”
赵祯脚步骤停,惊然讶然回望向淑妃,眸底眉间都闪烁着难以置信的迷茫之色。
片刻后,他似想到什么,沉声不言退回身,安静静坐到座椅上,垂眸低头,面色难辨。
杨妃娘娘不明所以,目露担忧地看他。就在她以为他不准备为自己刚才行为辩解时,眼前这孩子轻轻合上了眼睛,以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讷讷说道:
“小娘娘,其实她不是无心之失,她只是没有把儿子当小友之jiāo,对不对”
…
☆、且看金城留晚照
;四月廿七日,金城细雨。
雨中,舒窈一家的归葬车驾终于行至护城河畔,停驻蟠龙桥前。
蟠龙桥对岸已静静伫立着几百人,各个白衣孝服,经幡素带。当前那位是名年过七旬的老翁,长眉白髯,jīng神矍铄。他在队中并无多少动作,然而马上而行的郭家众儿郎们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翻身而下,走蟠龙桥徒步过河。
到他跟前,舒窈的伯父与父亲肃然撩袍,俯身而拜。
一声“叔父”喊出口,两位久别故里,扶棺归葬的侄儿便难忍心中悲怆,当着众多宗族亲故的面失声而泣。
三十年宦海沉浮,去乡离井,郭氏长房在京城朝堂斡旋,有显贵尊荣然辛酸自知;宗老亲故们于金城苦力经营,甘心守驻。他们护祖宗应州遗威,服河东一方王化,成为长房在朝廷最屹立不倒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