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守璘面露遗憾:“原先的女先生留在汴京,不曾随我们到金城。侄儿正想和二弟商量,怎么在金城为阿瑶寻个启蒙的先生。”
“不用寻了。”郭岭大手一挥,断然道,“老夫这里有个人,文武兼备,博学多闻。而且此人医术jīng通,让他过来,给阿瑶启蒙,顺带为这孩子调理调理身体。”
他话落,满室具静。
舒窈心头一紧,手握在袖中,同样紧张绞起。
非她多疑,实在是老叔祖语出反常:一个文武双全,jīng通医理的人前来给她启蒙大材小用暂且不提,他此举当真只是为给她调理身体
“叔父,这样个人来府上教女学生他真能屈尊”郭守璘声有迟疑。
“这你不用管,老夫自有安排。你先跟老夫说说,你们先前给这丫头议亲的是哪一家”
郭守璘直觉叔父话后暗藏深意,在揣摩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叔父,先妣生前想将阿瑶许配给郑国公世子。”
“什么”郭岭眉头一下蹙紧,拐杖“咚”得敲上地面,转盯郭允恭问,“你说一遍,你母亲准备将你姑娘许配谁家”
郭允恭被质问得一头雾水,看眼郭岭才小心翼翼回答:“母亲生前是想把阿瑶许给郑国公府柴家。”
“糊涂”郭岭的手“啪”的一下拍在桌上,“嫁入柴家你们是嫌郭家人命太长了吗”
郭守璘眉头拧起:“叔父,这是何意”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老夫告诫过你们多少次了你们怎么就是记不住柴家是前朝皇族不假,尊贵体面也不假。但这尊贵体面是谁给的官家给的,哪天官家若是主意一改,变卦了。那柴家就只能跟南唐李重光一样”
“叔父多虑了。”郭守璘微低了身,缓声说道,“您忘了皇明圣训里有一条是:不杀柴氏子孙不管是哪个官家,坐上那个位置,为彰显仁德必然都优抚柴家。故而侄儿以为,大宋江山但在一天,柴家便可安泰一天。所以”
“你懂什么”郭岭打断他的话,斜睨他一眼,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不杀柴家子孙那是柴家不造反才行。哪天若是官家要收拾他们,不用真造反。只要有人揣摩上意,捕风捉影参上一本,就足够柴家三族具损”
“可是叔父,母亲在世时已经”
“你母亲那是妇人之见”郭岭直起身,绕过眼前的舒窈,在厅中快速踱了几步,“两家可曾jiāo换信物”
“这尚未jiāo换信物。”
郭岭面无表qíng拄着拐,在门边望着舒窈,似低头沉思。
舒窈按捺qíng绪,垂眸低首。
郭岭的目光照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在背。那支龙头拐杖一下下落于地砖,“咚咚”作响,就如她此时疾擂不停的心鼓。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的单薄与弱小。失去祖母的庇佑,离开熟悉的汴京,她在陌生的故乡,在疏离的叔祖面前,她什么说话的分量都没有。她忽然意识到,在汴京的府邸里,她之所以可以横行无忌,肆意调皮,不过是依仗了老祖母对她的无限宠纵。丧失了祖母的撑靠,她其实和寻常的世家女儿无甚差别。
舒窈心头泛起一丝恐惧。恐惧这种迷茫的未知:在一群宗族长辈,当着她的面,讨论着她的终身事时,她连一句话都cha不上,连自己命运会被更改至何妨也无从知晓。
他们正如所有的世家尊者一样,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想法,自然也没人问这个孩子:我们给你这个安排,你愿意吗你欢喜吗
他们不会问,也不需问。因他们是她的叔祖、伯父、父亲。森严礼法下,她的未来握在他们手中,祖母生前遗命也握在他们手中。哪怕祖母生前决断果敢,如今只要叔祖轻飘飘一句话,祖母曾经意愿就可能烟消云散。
舒窈暗吸口气,手指藏在袖中,掌心汗湿,紧张无比她在等待着老叔祖宣判。她曾经对柴家小哥哥的谋划,祖母曾经对她定亲柴氏的遗愿,都在叔祖一念间。
叔祖的拐杖在敲击了几十下后,猝然停驻。
他视线穿过舒窈,直直盯住她身后的人。
“写信告诉郑国公府,就说鄙府有丧,丁忧三年中变数不知凡几。为免耽误贵府公子终身,柴郭两门前约作废。”
这一句终于出口,舒窈惶然抬头,难以置信看向说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