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愣怔了下,看着舒窈摇头低笑:“大宋养兵众多,一旦战起,兵马粮糙、辎重军饷一月便耗费银钱三百万。且朝廷中人多以中原富庶。gān戈一起,不管南下北上,攻城夺地后,所占也不过贫瘠之土。chūn不可耕种,秋不可获粮。jī肋一般,要之何用”
舒窈听后蹙了蹙眉,心中对李卓前后矛盾的说辞颇为费解。身为行伍之人,说出文攻武备这种话,他本身必然是qiáng硬一派,不肯轻易放弃一城一地。然而紧接着他又告诉舒窈,攻城夺地,靡费百万,所得不过jī肋。此战不打也罢。
想战却不主战。这种思虑让舒窈一时摸不着头脑。
“所以先生是不愿意朝廷动刀兵的”舒窈侧着身,试探问他。
这话直白,她也没想李卓回她。因答案太过昭然若揭试问天下,若能平安度日,谁人爱流血打仗láng烟一起,伤亡无数。不管胜败,皆是男儿河边骨,女儿chūn闺泪烈烈惨凄。
然而李卓却骤然停住话头,望着舒窈哑声苦笑道:“澶渊盟约,岁币十万,抵不上两浙路随便一州税入。澶渊之后,宋辽之间,兵不出鞘,马放南山。以区区十万两换无数生灵xing命,想是划算至极吧”
舒窈一怔,眼看着大异于平日的李卓,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素日一向镇定。在舒窈心中,他沉默寡言,刚硬如铁,嫌少有qíng绪外露之时。可是适才他回答时,眸底却怔忪无限,怅郁暗藏。
“先生。”舒窈欠了身,小心翼翼地李卓致歉,“学生年幼浅薄。言语有失当处,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李卓摆摆手,恢复他面无表qíng的做派。
“你来代北时日尚短。阿瑶,总有一天,你会改变你今日想法的。”李卓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断然结论。
舒窈彼时不知他因何笃定,直到那年中秋在她猝不及防时,她以为可亲肆意的故乡忽然褪去它太平的外衣,展露出身处边陲重地的沧桑狰狞。
天禧二年的秋,金城的一切还都笼罩在惯常忙碌中。主街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鸣锣。示警就如金刚的刀刃,狠狠划过安逸后给万家团圆的中秋节染上一层异色。
郭府众人正在一处用膳。刚刚举箸还没一刻钟,府外急促的锣鸣就直敲进每人的耳中。
九公子郭审第一个反应过来,在旁人蹙眉凝目之际,他已起身三两步跨至厅外。
在看到远方冲天的火光后,郭审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不好,景明坊走水”
在座诸人具是一惊。
当头的郭岭手拄拐杖,疾赴门边:“速速通知所有家院,封闭四门,严阵以待。”
严阵以待不过一场走水,通知军巡铺便是,何必如此大动gān戈
舒窈还不知危机接近,只是凭着在汴京的经验,困惑地看着骤然紧张的众人。
夏氏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不由她挣扎便将她带离了厅堂。
“娘,你要带阿瑶去哪里”
夏氏没有回答,一路疾走,连抱带拖地把她转移至后院。很快李氏和其他的族中女眷也陆续跟上。
舒窈正不明所以。人群中她几个婶母和嫂嫂就已经带人去往库房。不出片刻,她们折返回来,人人手中都提着三尺长剑,身后随从捧着盛放青革匕首的托盘。
舒窈大睁了眼睛,满目难以置信:她们是去仓房取兵刃这群养尊处优的夫人们竟然也是可提剑动武之人
“阿瑶,把这个拿着。”
夏氏从盘中取出最小巧的一把短剑递到舒窈手中,一字一顿郑重jiāo代:“等会儿娘和你几个婶母一起出去。你就跟在你伯母身边,不要乱跑。等娘回来接你们。”
舒窈惊诧错愕,望着夏氏良久无言。
她的母亲在她印象里从来都是软弱柔和,逆来顺受的寻常妇人。自小到大她从不曾见过母亲的qiáng硬。此时此刻,母亲就像换了一个人,身体蕴藏着无尽坚韧,言语铿锵决然,显得无比英气飒慡。
舒窈默默地接过匕首,看着自己母亲从身后又取过一把长剑。三尺青锋被夏氏在月下“噌”然拔出,寒光隐隐映照在她的脸上,动作熟稔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就好像演练过无数次,如今施展不过为捍卫自己所重。
“大嫂,阿瑶她们就jiāo给你了。”夏氏转过身,对李氏微施一礼。几个夫人与她一样,也将未嫁的女儿jiāo到李氏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