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后生活录(一)_作者:舒寐(52)

2017-11-26 舒寐

  舒窈从车窗里撩帘而望。新宋门巍峨高耸,阔别近三年的天子神都依旧一派繁华,四时花木遍植其间,新叶旧英,红枫碧树,缤彩彩望之如绣。

  入城的御街一如离开时那般宽敞整洁,车如流水,马若游龙。在天家贵人用不着出行的档口,汴京的百姓们丝毫不吝踏上御街的曲廊,开封府官吏们从不约束庶民游乐,近昏时候,曲廊高灯下,人影绰绰如织,商人叫卖不绝。这里的金铺银楼招牌闪亮、饭庄茶楼酒旗高扬、漆馆画行生意兴隆,勾栏瓦肆也热闹如一。

  舒窈手放在木棂上,目光贪恋地望着眼前,在心中默默把金城与汴京做了个对比: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在代北的日子是chūn看稚儿挽弓,秋防流寇掠身,雁门关外有马鸣啾啾,雁门关内有长剑铮铮。而代北骨子里就像俭朴刚直,xing格豪勇的铁汉,不畏qiáng敌,活得粗悍硬颈。反观汴京这里chūn赏繁花,夏饮凉茶,秋观蹴鞠,冬享书画。四时皆是太平风雅,日日都是诗酒如画。天子居得天独厚,占尽地利人和。正如落于凡尘,轻裘缓带的浊世佳公子,锦衣翩翩,优渥生活让人艳羡不已。

  舒窈在车中托腮而思,等到队伍转到郭府所在巷子,从帘fèng隙里看着熟悉的景色,她才终于喟叹出声:“终于还是回来了啊”

  回来了。诸多感慨涌上心头:远去了边塞厉迈,黯淡了羁旅辛劳。如今她重回锦绣地,自然重思风波路。离开天阔地阔的肆意代北,此次回来,她终于也要成为彻头彻尾的世家女子。从今后,旁人看她必是美貌聪慧,温婉端庄。可内里详qíng如何,便只余她自己心里清楚。

  丁忧除服,家族的利益注定将她推上风口làng尖,她无人做陪,只能披上一袭华衣,挺身而上。

  离开故里,回到生于此,长于斯的汴京,外人眼中的舒窈好似并无多少欢愉qíng绪。她显得很平静,很淡然,就如从未离开。

  然而,离开就是离开了。有些东西也到底还是变了。

  记得那年她北上。卫州门城楼前,清晨露重,宁秀的车驾静静等候,与她隔着绣帘,默默相送。

  今时她回来,暮云低沉,羁旅疲惫。当年承诺会出城迎她的姑娘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她不是不想,而是已不能。

  在舒窈回京前的一个月,宁秀随父离京,赴苏州外任。临行前,她惆怅满怀地给舒窈写了一封信,信中说道:“余闻南人好讼狱之事。民狡似狐,王化难驯。吾父北人入南地,此一去必宦途维艰,不知何年得归。汝孝期将尽,余尝盼汝除服归京,共话燕she斗糙之趣。然世事无常,因缘多变,吾离京赴吴,此一别后,不知何日相见。余每思至此,皆心下黯然,屡屡啜泣而不yù人知。”

  她和宁秀的感qíng没变,变得是让他们措手不及的京中局势。不知从何时开始,随立国而兴的勋贵世家便渐次衰败。自寇准复相,刚厉率直qiáng硬派重掌朝纲。张家及一派身无功德靠祖宗荫佑的家族更是式微加速,这两年,昔日勋贵境遇早已大不如前。被外放离京,排挤出权利中心的勋贵之后,又何止的宁秀父亲一人

  大宋的天子们一代代润物无声,惯会软刀杀人,兵不刃血。立国几十年,昔日呼风唤雨,左右江山的世家们已一个个如开国的武将,无声无息渐次退往权力舞台的边沿。

  李家如此,张家如此,他们郭家恐怕也距离不远了吧。

  他们郭府除服回来的这个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官家赵恒自立秋染病,久治不愈。太医院中诸多国手伺立左右,却终究不见丝毫起身。到舒窈他们返京时,赵恒已连续卧病两月有余。两月间,大小朝会他都不曾出席,所有天子庶务皆由皇后刘氏代劳,诸位辅臣从旁协佐。时隔几年,刘皇后重新把持了朝纲,原本在党争中落于下风的丁谓也趁势而上,隐隐有与寇准平分秋色之力。

  朝中局势一时焦灼,不少官员联合上书,奏请官家允太子监国,代天理政。然而官家对此却充耳不闻,按而不表。他只着人成立了资善堂,让太子秉笏南乡立,以初学者的姿态听众辅臣参决诸司要务。

  糊涂庸懦了大半生的官家在对待九五帝权与储君理国上,心中透如明镜。他太清楚,对上那群各有考量,心机深沉的朝臣,他的太子还显稚嫩。让太子监国,根本无法同那群朝臣斡旋牵扯。他在世时,尚且好说。若他驾崩,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他的太子为臣子所挟,被蒙蔽视听。最终大权旁落,新帝沦为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