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安静顺从地听着,纵然无奈,也依旧遵旨而行。
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少年为帝的官家,有些个秘密她只能是一辈子守口如瓶,哪怕带进棺材也不能轻易吐露。
先帝的陵寝被安置在永定。李顺容在停灵期满后,由山陵使丁谓护送,与一众守陵后妃一道扶棺前往梓庄。从此,繁华梦渺。她会如太后所希望的那样,守着帝陵一座,淡饭粗茶相随,青灯古佛常伴,安分守己了度残生。
而礼部为新帝筹划的登基大典则在他们离开半月后举行。
少年天子赵祯一身衮服冠冕,山河满袖,日月在肩。他在南郊太庙祭祀,回程后与摄政的太后一道接受百官朝拜。玉阶明堂上,赵祯侧目而望,透过面前垂晃的十二旒,只见到群臣俯首,众卿叩礼。这会儿,他的脚下是大宋万里锦绣,他的身后是玉座珠帘的母后。自今日,他再无先皇护佑,再无父亲教导,只有他踽踽一人,年少稚嫩也要肩扛国祚社稷、江山黎民。
“怎清减这么许多”
大丧过后一个月,舒窈被宣召入宫,见到赵祯的头一反应便是蹙起眉,难掩担忧地看他。
只是两月不见,他就消瘦不少。原本就是少年单薄的身形,如今更显得白皙瘦高,让人心疼。
赵祯一身赤色天子常服,茕茕立靠在东角楼的廊柱下,眼望着曲尺回廊前绽放于荒糙中的紫薇花,沉声不语。
自登基以后,他会时不时甩掉扈从,孤身来此。什么也不做,只在这处废弃的角落里静静待上片刻,然后起身回转,到了崇政殿,他照旧是那个勤奋听政,乖觉孝顺的新晋帝王。
舒窈静静地走过去,于他并肩站在一处,陪他一起默然地望着废楼枯糙。这是先帝驾崩后,她第一次被宣召进宫。只是这次,宣她进宫的却不是太后,而是眼前这个少年郎。
或许,她原本那般频繁进宫,他也能猜出几分原因了吧
别后再见,舒窈看着跟前赵祯,只觉得此时此刻的他孤独得让人心中发疼发酸,闷痛不已。
曾经他是万人敬供的太子,父皇庇佑,群臣尊崇。如今,他是被太后摄政的帝王,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她知道眼下他的处境。初登大宝,他身无羽翼。论手腕论权谋,他都丝毫没有与那群朝臣的抗衡之力。要坐稳那把龙椅,他只能被自己母后挟持,靠着太后的手段,稳定朝局。现下,是刘太后在御座后垂帘,他在龙椅前用玺。手中无权,形若傀儡,所谓听政于赵祯来说,也不过是太后裁决,他做宣告的传声人而已。
“阿瑶。”静立良久之后,赵祯才转眸看了她一眼。
她侧颜很美,鬓间鸦丝绰绰,长睫jiāo盈,投在目下,留了一小片淡淡的yīn影。此刻,她正因他的一声轻唤仰头看他。
赵祯抿了抿唇,声有沙沙地开口:“陪朕说说话吧。”
舒窈偏偏头,眸波潋滟望入他的眼底:那里清明如昨,似往昔一样带着包容静谧,仿佛他还是那个旧日太子。
只是如今,他对她称“朕”。
先皇遗命,一旨定名分。如今的大宋开百年未有之局面,新帝登基,太后临朝,皆是制诏曰朕。煌煌朝廷中,如今有两个“朕”。一个在她面前,另一个在寿安宫中。她面前这位登基改元,礼部为其拟定年号,曰天圣。普通百姓或许不加揣摩,有心的朝中人却思虑明透,所谓“天圣”,拆开来看,赫赫就是“二人成圣”。这“二人圣”中,何人手握实权,何人空有虚名,其实不言而喻。
“官家想听什么”舒窈靠站在他身侧,声音柔宁,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似乎她每次都与他配合的相当默契。
她好似知他甚深。在他为太子yù寻一小友时,她丝毫不惧他,背人处,她轻软娇柔唤他:“小哥哥”。现下,他荣登帝君,看似九五至尊,实则苦楚自知。这尴尬处境中,他对她讲出一个“朕”字,她便接下“官家”的称谓与他对答。
赵祯不过一个十二少年,正是气盛时候。才掌江山,他自然盼众人瞩目。可是,偏偏事与愿违。他在四下无人,不必伪装时,也就只能在她跟前摆摆帝王的架子了。
“随便什么吧。市井坊间,奇闻异事,都可以。”赵祯弯下腰,拂了拂袍角,随手一撩,坐在了回廊台阶上。舒窈见此笑了笑,也不嫌地上脏乱,迈下一步,在他脚旁的台阶上敛裙而坐,手托着腮颔:“你还记得踏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