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官家在给张家警告?”宁秀瞬间端正坐直,压低着嗓音,忧心忡忡。
舒窈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摇摇头郑重更正:“不是警告,是忠告。秀秀,上头已然透了底,不论如何,张府与丁家结亲这事都需慎之又慎,大意不得。”
宁秀点点头,浅色薄唇微微抿起,下颌轻扬,柔和淡然的面上浮现出丝丝坚定。
“你放心,阿瑶。回去之后,我就会说服叔父,让他打消与丁家结亲的念头。”
说话间,她就像幼年那个会在舒窈孤立无援时,护在她身前替她阻挡下外界所有恶意视线的小女孩儿一样,目光决然,语气认真。
她这xing子依旧如昨,柔中刚,绵里金。明明是一介弱不禁风,多愁善感的娇柔女孩子,偏偏又心藏金称,胸有青锋。她敏慧内明,一点即通。自身命运前程尚在父兄手中摆布,此时却已开始为即将联姻的堂姐盘算思量。
真是一个傻丫头。
舒窈似恼似嗔地伸出手,在宁秀清丽秀气的小脸上胡乱揉了揉:“别这么绷着了,又不好看。还不快快换个颜色?等会儿我们去吃任庄的橙瓮,当心你这幅样子吓坏了橙瓮中的螃蟹。”
宁秀“噗嗤”一下笑出声,轻啐口舒窈,也一本正经地为自己争辩:“就你会浑说。橙瓮中的螃蟹都是扒了壳的蟹ròu,一个个做成团子塞进橙芯,早已蒸熟煮透,哪里还会被我吓坏?”
“那可不一定。佛家有云:万事万物若须弥芥子,小小一枚橙瓮,你怎知那之中只有蟹ròu,再无其他?”
“啊呀,阿瑶!”宁秀抖了抖身子,眉梢轻颤地止住舒窈,“你还想不想人吃饭了?什么须弥芥子?等会儿见了橙瓮,你可不要动箸才是。”
舒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见宁秀皱着张脸不住瞪她,才调皮地吐吐舌头,露出两粒白生生的小虎牙。
“说说而已嘛,不要总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了。”
宁秀睨了她一眼,正想收回视线,就见舒窈脸上绽出个狡黠笑容,继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这丫头就又吊着书袋,双手合十,跟入定老僧点播世人一般的神叨叨说道:“佛陀证悟时,得何种供奉便食何种供奉。正所谓随遇而安。轮回六道,谁知此生为人,来世不为蟹?此生为蟹,来世……”
这倒霉丫头,真真是没救了。
宁秀深吸口气,翻了舒窈一个白眼后瞬间坐直身子,将手搭在舒窈耳朵上,在她身边轻轻磨着牙,声音却仍旧柔和细微地“恐吓”道:“你再说?再说一句给我听听?”
舒窈下意识缩缩脖子,捂住耳朵连连讨饶:“我错了,秀秀。不说了不说了。我再不说了。”
宁秀这才满意地放开她。
俩姑娘在车厢中打打闹闹,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任庄。
任庄在汴京大大小小的二百多家酒肆饭庄中算不得是翘楚魁首。但是任庄菜签中鱼鳖虾蟹却占据半壁江山。它店中所做河海鲜物别出心裁,独具一格,味道亦是层次分明,品相极佳。
在汴京,想尝鲜物,首推还是任庄。
当下,国人食蟹成风。潘家楼街一年四季皆有卖蟹之人,蟹的做法亦是五花八门,有糟烹,有蒸煮,有油炸,还有生腌。
舒窈他们此次要去吃的橙瓮便是蒸蟹之一。只不过,这道蒸蟹程序略复杂些罢了。
它是把大肚的秋橙削开一小道豁口,将橙腹掏空后塞进蟹ròu,放上蒸屉。其橙香提鲜,橙汁去腥,蒸出蟹ròu的汤汁亦被包裹橙果内。食客享用时,只需拿开橙盖,便有鲜香扑鼻。再以银勺挖取,汁ròu混合入口即化,触舌如人间至味。
这般好吃又方便携带的东西,一经推出就成了任店招牌菜式。
宁秀与舒窈在任店里闷头不声,连吃两三个橙瓮还意犹未尽。等到舒窈用完碟中第三个,眼巴巴看着郭审,央他再要时,郭审却出奇坚持地摇了摇头。
“螃蟹xing寒,不宜多吃。阿瑶听话,下次吧。下次九哥还带你们来,好不好?”
舒窈老大不qíng愿地皱了皱鼻子,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望着桌上犹自散发着螃蟹鲜香的橙子皮,不耐地舔了舔粉色下唇,跟郭审说:“那说好了,下次还带我们来。不止是我,还有秀秀。”
郭审赶忙点头,连哄带劝:“好好好。还有秀秀,秀秀也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