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激动,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栽下去。
在座之人无不热泪盈眶,周顾要搀他起来,他却执意不起:“臣没保护好先皇,十八年前就该自刎于先皇陵前,臣苟活至今,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放不下这一城百姓。先皇在世时,一再跟臣子们说,这大陈的江山,乃先祖一寸一寸打下来的,只要尔等一日安在,就一日不能懈怠。臣是个粗人,大道理懂不了几个,但只要是先皇说的,臣拼死都要维护。”
一番慷慨陈词说得卿羽跟着抹了几把泪,她也明白了,上次的一战,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朝廷看罢了,好为师兄们的全身而退流出时间,这次一役,他终于表露了本心。
周顾也禁不住红了眼圈,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双手一抱拳,道:“姜将军铁血丹心,父皇他在天有灵,也定会明白将军的qíng义。”
姜平川揩了一把老泪,道:“臣在有生之年,能等到太子卷土重来,死而无憾了。”
何当正专心啃着一只蹄髈,听了这话忙道:“先别忙着说死,等太子剿了jian佞荣登大宝,你才算得上死而无憾呢!”
严城附言道:“姜将军身经百战,战况丰富,往后,太子殿下还要仰仗姜将军提点,能早日完成收复大业,才能早日慰藉先帝的在天之灵。”
年愈六旬的韩世超老将军也道:“姜将军麾下五万jīng兵,是跟了将军多年的战士,怕是只有将军的号令,众人才能心服口服,也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斗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苦心相劝姜平川加入到周顾的战队中来。
卿羽看着众人的言行,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大师父他们劝姜平川加入举事计划,一个最大的原因自然是看重他的军用才gān,当下正是用人之际,得了姜平川这个昔日的骠骑大将军的助力,事成把握就多一分。
另一个原因,就是防止姜平川自杀。方才姜平川言辞里将“死而无憾”说到台面上,一开始她并未听出什么弦外之音,只以为是在对先皇和眼前的太子表忠心罢了,但接下来二位师父连同韩老将军的态度让她忽然想到,姜平川怕是生了殉城之意。
虽然他对周勋忠心耿耿,但到底是受了周宣的封,如今是奉周宣为君,他一个奉命守关的将臣,誓是要与荆玉州共存亡的。眼下荆玉州城破,于qíng于法,他都难逃其咎。
想到此,卿羽一阵心惊,再去看他,却见他已掩面痛哭。
年过半百的老将军,huáng沙百战穿金甲,也曾官至一国骠骑大将军尊享无上荣光,也曾被削位夺权远远打发至边塞枯守一座城,他经历过国泰民安的太平,也见证过江山易主的动dàng,人生的大起大落他已尝遍,唯一的缺憾,便是对先皇未尽的忠义。
如今先皇的遗孤再反朝局,他看到了这一天,又是欣慰又是不忍,接下来是生是死,于他而言,都是一项难以取舍的抉择。
宴席散时,已近午夜,大家各自散去回房休息。周顾饮了不少酒,卿羽扶着他跌跌撞撞回到房间,刚刚替他脱下靴子,便被他扯住手腕,一把带到了chuáng上。
翻身压她在下,他的目光携了几分醉意,却是出奇的澄亮,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忽地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许是醉意使然,他的吻夹杂着浓郁的酒香,粗重而bàonüè,仿佛要把压抑了十多年的感qíng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卿羽被他吻得意乱qíng迷,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肩膀,笨拙地迎合着他,却在他吻上自己脖颈的时候,突地清醒了。
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沈云珩。他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发,那种眼神,是她们诀别那夜,他说不出的哀伤和愤怒。
一种没来由的慌张感击溃了心神,她一失手,狠狠将周顾推开了。
完全没有防备的周顾被她推了个踉跄,她涨红了脸,局促地站起来,不知说什么才好。
周顾站稳了身子,以手扶额,闭上眼睛喘息了几下,才低低道:“对不起,我可能喝多了……”
她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周顾沉默了片刻,道:“你放心睡吧,”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不再说了,自己走到另一边的凉榻上躺下,合眼睡去。
卿羽呆呆地看他很快遁入沉睡,不知怎么,心里涌动着异样qíng愫。
默了一刻,她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袋,心里哀叹着,萧卿羽啊萧卿羽,你可真是个笨蛋怂包!你偷偷恋了十多年的师兄主动投怀送抱了,你竟然还把人给推走了,简直,简直是愚蠢至极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