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的那个雨夜,她被罚跪在李家大门前,白绫高挂,朱门紧闭,奶娘在门后心疼的哭,却救不了她。她浑身湿透,雨水从头顶浇灌而下,被压得直不起身,仰头目不转睛望向那牌匾上的鎏金大字,“李府”二字隔着重重雨帘却仍那般清晰。
是刻骨铭心的清晰。
她想不通,不过是在娘亲的祭日里失手弄湿了娘亲的画像,父亲便要她一个七岁女娃受这般惩罚。似乎从记事起,她便受着与两位姐姐全然不同的待遇,父亲不喜她,下人亦不敬她,只有奶娘守在身边护着她,却也不能替她挡住所有风雨。
眼前的“李府”渐近模糊,天地一个旋转,她便要一头栽在地上。
一双温暖的大手稳稳接住了她,晕晕沉沉间,看见那人有着好看的相貌,抱起她走向李府门前,隐约感觉到他对着大门破口大骂,带着深重的凛然怒气,将门拍得咣咣震天响。没来由地心头一暖,沉睡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三日后,晨光熹微,睁眼便见一位白衣长发的前辈,本来蹙着的眉,见她清醒,瞬间舒展开来,却又忽然叹声气,道:“丫头,你能扛过这场病灾,是老天有眼,往后还能不能平安如顺,且看你的造化了罢。”言毕便要转身离去。
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还未来得及开口,父亲已踏进门来,先是礼貌xing地略一抱拳,算作见礼,道:“承蒙先生出手相救,小女才侥幸得以存活,这份恩德,李某定当牢记在心。”
他抬眼一看李平岳,懒懒一笑:“恩德不必牢记,但请李大人对三小姐稍稍好上些许,三小姐便不会遭遇这场生死劫难。”
父亲面色一僵,话语仍旧说得简练冷淡:“先生言重了。如今小女堪堪得以保全xing命,身体弱得很,府上又没人能如先生这般有着令人起死回生之高明医术,念及着小女的安危,李某有个不qíng之请,还请先生能答应。”
他侧了身,没说答应,又没说不答应。
父亲继续道:“小女天生身子骨柔弱,从小让人cao碎了心,请先生带小女在身边,如此,小女便定不会再因这些小病小疾搭上xing命了。”
他顿住身子,显然为这话震住了。
卿羽一时泪如雨下,从chuáng上跌落下来,爬至李平岳身前,抱住他腿脚:“父亲这是要赶孩儿走了么?这里是孩儿的家,父亲要孩儿去往哪里?”
李平岳毫不留qíng地一脚踹开:“让你跟在先生身边,是为你好,你别不识抬举!”
他蹙紧了眉头,走过来将卿羽抱起,冷冷道:“李将军,他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李平岳冷哼一声,背过手去:“她天生是个煞星,是我李家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祸害。若先生有心行善,可将她带去,去去晦气,但倘若先生不愿行这个方便,那么,我李家的女儿是死是活,可就要看天命了!”
他不再说话,手指却在抖,紧紧攥了卿羽的小手片刻,屈身为她理了理衣衫,轻声道:“丫头,你记住,从今往后,我何当便是你的养身师父,哪个敢欺侮与你,我定不会轻饶他!”
卿羽似被吓着了,懵懵懂懂地看看他,又看看父亲,不知该如何说话。
李平岳听了这话,露出一丝笑来:“如此,李某便替小女谢过先生日后的养育之恩了。”
何当没再理他,拉着卿羽直直走出了李府。
这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间,虽居无定所,虽风餐露宿,但她过得好生快活,师兄师姐待她qíng深意重,让她几乎要忘记了父亲冷峻的脸与狠毒的咒骂。而她也才知道,大师父何当原是个这么风流潇洒如神仙一般的人儿,想来当日他带她离开李府时那样窝火,当真是心疼她这个为家人所弃的伶仃幼女。
七年的李府生活,是她沉眠之时都能惊醒的凶狠梦靥,只因娘亲生她的时候难产,父亲虽有心要保大人,结果却是这个已被下了令要舍弃的婴儿挣扎落地,娘亲却香消玉殒。煞星与克星的称号,伴随着她的出生便存在。她的父亲心有郁结,便将长年累月淤积的恨意全部倾倒在这个“酿造”了这等悲剧的卿羽身上。
多么荒唐可笑的理由!
当年,是李家无qíng抛弃她在先,如今,李家又寻来要将她带回去,李平岳他当真以为自己手握天下兵马大权,也便有着决定他人命运的权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