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人是最仁慈最见不得酷刑bī供的,当下便将令尊大人在大将军府受的折磨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即使令尊大人吃刑不过招了什么,也当不得真。从前赎韩复出来的姓王的商人已死,奚桧亦在刑部大牢自绝,无人对质,亦没有半件证物。自证自言,依《刑统》,是定不了罪的。今令尊受尽酷刑而不改一词,奚桧也已经死了,这杀害公主与皇子的罪责,自然还是废舞阳君的。皇后失宠,已成定局。大人丧满回宫,定然宠冠后宫。这是令尊大人用命挣下来的富贵,大人倒不要?”
我冰冷的胸臆中,满是恨意。我淡淡道:“我父亲的命,只挣了他的清白。”
小简叹道:“奴婢知道大人不将恩宠富贵放在眼中,只是……”
不待他说完,我又道:“公公错了。皇恩浩浩,如水汤汤,玉机亦是凡夫俗子,岂能不动心?只是家父心心念念,只在清白二字。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11]我若沾沾自喜,拿家父的xing命换取富贵,岂非大大贬低了父亲的用心?玉机立志守孝,绝不更改。”
小简道:“这……大人莫不是怨恨陛下?”
我蘧然变色,冷冷道:“公公何出此言?”
小简忙道:“奴婢无礼,大人恕罪。”说着瞥了一眼在灵堂门口张望的母亲,“陛下吩咐奴婢,一定要在老大人的灵前跪拜磕头。”
我欠身道:“怎敢劳动公公。”
小简道:“大人安心。别说这是圣旨,即便陛下没有jiāo代,奴婢既到了此处,哪里还能不向老大人磕头?”说罢走入灵堂,拈香跪拜。众女在旁嘤嘤哭泣之余,不忘相视窃语。待他起身,母亲向他深深还了一礼。小简宽慰了几句,便起身离去。
我送他到小院门口,但见人群并箱笼次第散去,现出一个白衣少女来。她身着牙白锦袍,脚蹬羊皮小靴,发间盈盈一朵素帛梨花,花芯缀着几粒小小的米珠,甚是清慡gān练。我又惊又喜,迎上前去道:“启姐姐,你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倒站在冷风里等?”
启chūn握住了我的手道:“出了这样大的事qíng,妹妹怎么也不早些遣人来告诉我?我还下帖请你去喝酒,当真唐突令尊大人了。”她依旧衣装单薄,指尖冰冷,手心温而不燥。
我含泪道:“多谢姐姐想着。今日是姐姐的生辰,大好的日子,姐姐不该来。”
启chūn微微一笑道:“我是个霸王夜叉,百无禁忌。怎么不该来?快引我去拜祭令尊大人。”
启chūn随我走进灵堂,与母亲和玉枢相见。母亲听闻这是抚军将军府的大小姐,未来的信王世子正妃,又见她与我这般要好,不觉纳罕。启chūn恭恭敬敬地跪拜过,母亲将她迎进西暖阁说话。启chūn循例问了父亲的死因,母亲只说是遭了盗贼,启chūn便也宽慰了几句。母亲道了谢,起身道:“小姐请宽坐,老妇人去备些茶点。”说罢退了出去。
启chūn起身谢过,目送母亲出了西暖阁,方道:“我若没有猜错,令尊并不是遭了盗贼,是不是?”
我叹道:“姐姐面前,玉机不敢隐瞒。家父的确不是遭了盗贼,只是个中因由,恕玉机不能向姐姐言明。”
启chūn道:“我见令堂那般神qíng,又见才刚那位公公那样大的阵仗来宣旨,我便知道此事不寻常。况且你在宫中总是心力jiāo瘁,时常生病,我虽不知道为何,却也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不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妹妹辞官在家,尽可安稳度日。”
我欠身道:“多谢姐姐体恤。”
启chūn道:“我知道你早有辞官之意,因怕出宫之后再次为奴,为人左右,才在宫中苦苦支撑。如今的时机刚刚好,恭喜妹妹得偿所愿。”
我苦笑道:“此话怎讲?”
启chūn道:“妹妹借父丧辞官,可以避免为妃。借着陛下的怜悯与恩宠,还有谁敢再叫你为奴为婢?只怕趋奉还来不及。来日你的兄弟入朝为官,定然甚见亲信,封妻荫子,指日可待。所以我说,妹妹终于可以安心了。”
我双颊一红,叹息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启chūn道:“从前我劝过你,但我知道你是不肯嫁给他的。如今我还要劝你,你现今恩宠虽盛,但离宫日久,难保皇帝不会移qíng别恋忘了你。你离宫若是为了yù擒故纵,那三年的丧期未免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