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的时光如长河东去,玉枢有了孩子,柔桑也到了待嫁的年纪,熙平老了。她的肌肤光洁如昔,虽不见一丝细纹,但脸颊的轮廓已失去昔日的圆润与分明。行过礼,她笑道:“这里比外面暖和,你且在这里喝杯茶,一会儿就在府里用了晚膳再回去。”
我问道:“多谢殿下。数年不见,殿下可还好么?”
熙平拍一拍账簿,笑吟吟道:“还好,只是jīng力不比从前了。自你母亲走后,孤原本不管的事qíng现下都要管起来了。如今你母亲也做了一大家子的主母,想来是得心应手了。”
我淡淡一笑道:“是。只是现下还没有得力的家人,我又不大会这些,母亲一人料理,未免辛苦了些。”
熙平道:“这些事qíng算什么?不会也罢。”说着细细打量我道,“玉机还是和从前一样,不曾变过。脸色倒比从前更好了。”
我微笑道:“心静自然身子也会好些。”
熙平笑道:“如今你又要入宫为官了,可见这些年陛下没忘了你。如今这满城里谁不羡慕你们家?一个宠妃,一个正四品女官,一个龙卫指挥使,真真是皇恩浩dàng。”
我谦逊道:“若不是殿下,玉机焉有今日?”
熙平的笑意透出些许嗔怪和揶揄:“怎么?如今知道孤的苦心了?当初从府里出城去的时候,那张脸就像涂了锅灰似的。”
我欠身微笑道:“玉机无礼,万望殿下海涵。”
柔桑cha口道:“玉机姐姐的脸几时涂了锅灰的?我怎么没瞧见?是不是很黑?”她修长的睫毛扇了两下,撩起眼底调皮的笑意。
熙平笑道:“母亲在和你玉机姐姐说话,这般cha口,没规矩。”柔桑扁扁嘴,众人都笑了起来。于是熙平将账簿jiāo给柔桑翻着,只看不够似的看着我,笑而不语。
一时换过了茶,我方缓缓道:“若不是殿下费心,恐怕陛下早就将玉机忘记了。如今入宫在即,特来拜望。若殿下肯指点一二,玉机受用不尽。”
第十章 义不辞难
熙平微一摆手,慧珠便带着绿萼等人退了下去。也不知是炭火太旺,还是茶水太烫,只觉双颊火热。不多时,整个人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肿胀起来。我本不想这样问她,我也并不想皇帝记得我——他既有了玉枢,又何必记得我?我没有忘记那一抹“来时荏苒,去也迁延”的恨意与惆怅,也不愿再沾染一分一毫。然而我更不能忘记当年对熙平长公主的许诺——“此躯此心,永为驱策”。不能忘记父亲的遗愿,也实实放不下黯然出宫的高曜。“仁不异远,义不辞难”[34],既然要再次入宫,那就去吧。“临事从宜”[35],我不得不有此一问。
熙平微笑道:“你这样冰雪聪明,何须孤来多说?不过你既来问孤,孤少不得嘱咐你一句最要紧的。不知你可愿意听么?”
我有一丝自掘陷阱的无奈:“玉机洗耳恭听。”
熙平道:“你旁的事qíng都很通,只有一样不好,那便是你太不将帝王的恩宠放在心上了。”
不待我开言,柔桑忍不住道:“玉机姐姐gān什么非要和后宫里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争宠?就这样自由自在的才好。”
熙平蹙眉道:“又胡说了!”熙平蹙眉便是真的不耐烦了,柔桑顿时不敢作声。熙平接着道:“孤知道你自视甚高,从来不屑花力气去得到男人的宠爱。从前你对信王世子便是这样,爱理不理的,他反而更牵挂你。”柔桑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微微鼓起双颊,却不敢cha话。
我微觉尴尬,不由低了头。熙平叹道:“你知道么?如今连他都纳妾生子了。”
念及启chūn的骄傲与无奈,我黯然道:“玉机听说了。”
熙平奇道:“你才回城,怎的会知道信王府的事qíng?”
我答道:“今日在东市闲逛,听一个叫李万通的人说书,说的便是世子殿下在桂阳太守任上剿灭南蛮和纳智妃尼姑为妾的事qíng。恐怕不过几日便会巷闻街知了。”
熙平似笑非笑道:“你倒不吃心。”
我澹然一笑:“殿下是亲王世子,早些纳妾生子是好事。”
熙平感慨道:“你不吃心,便不会难过。只可怜了chūn儿,新婚燕尔的丈夫便去了南方,竟让一个无名无分的妾侍生了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