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_作者:小伍(518)

2017-11-04 小伍 古代言情

  我念起一人,不觉叹道:“有些人不告而别,倒自在了。”

  芳馨抿嘴一笑:“是呢,走了的落下一辈子的念想。若留下来,过个三五年,却又不知是何光景。”

  走进漱玉斋,绿萼迎了上来,行礼道:“姑娘可回来了,沈姝娘娘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我奇道:“沈姝?”

  芳馨也笑道:“这位沈姝倒奇了,奔波站立了那么久,不回宫歇着,却来漱玉斋做什么?她可从来没有上过咱们漱玉斋的门。”

  沈姝本在玉茗堂中饮茶,见我回来,连忙迎出堂外,拜倒在地:“沈氏拜见女录大人,大人万安。”

  我亲自扶她起身,微微一笑道:“娘娘何故行此大礼?玉机愧不敢当。”说罢还了一礼。

  沈姝道:“妾身久闻大人清名,今日得见,不胜欣喜。”直到此刻,我才得以细细打量她。只见她一身湖蓝色绣鸢尾花长袄,在日光下闪出烟波浩dàng的灰白。紫色的鸢尾花粲然盛放,却又带着yù拒还迎的浮光。寻常的如意高髻上,只簪着一朵蓝宝攒珠花,那蓝深不见底,如凝住了云外所有的天光。她一张圆脸,容貌清丽,一笑起来,连酒窝中都盛满了娇俏。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海。

  我携起她的手,在玉茗堂中分主宾坐定。献茶已毕,我笑道:“娘娘美貌,世间少有。请恕玉机冒昧,未知娘娘青chūn几何?”

  沈姝道:“妾身是咸平元年二月十二生人,至今虚度一十八载。”

  我笑道:“玉机是开宝五年三月初六生人,虚长妹妹两岁。”

  沈姝道:“那妾身便斗胆高攀,称呼大人一句姐姐。”

  我赞叹道:“不敢当。妹妹青chūn貌美,圣眷正隆,当真羡煞旁人。”

  沈姝欠身道:“妹妹入宫时,姐姐不在宫中。可这几年多闻姐姐轶事,连陛下都数番赞许,妹妹思慕已久。今日得偿所愿,实是快慰平生。”

  我淡淡一笑道:“不敢当。闻妹妹谈吐,似是读过书。不知妹妹哪里人氏,令尊大人官居何职?”

  沈姝道:“妹妹是越州德清人,祖上以烧瓷为生。家父只是一个小小的窑主,并无官职。妹妹是咸平十六年五月,被德清令选中,由越州太守送入宫中的。家父烧得一手好白瓷,家中吃穿不愁,就请了一位女西宾,读了两年书。入宫后,因我略通诗词,婉妃娘娘便将我留在乐坊抄词填词。只因偶然一唱,才见幸于陛下。”

  怨不得玉枢对她有些厌恶,原来她出身于玉枢掌管的文乐坊。我笑道:“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47]

  沈姝澹然一笑:“妹妹不过胡乱唱两句罢了,便是练一百年也比不得婉妃娘娘的歌喉。今后恐怕是‘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薰香坐’[48]了。”

  我一怔,《洛阳女儿行》的最后一句是“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她想说的,其实是这一句吧。却不知,她是叹惋自己宠遇寥落,还是宁愿“贫贱江头自浣纱”?这心思却也堪称曲折委婉了。她没有家世,位分低微,又不得玉枢的喜爱,大约是栗栗自危,所以才来拜见我,多半是想我在玉枢面前美言几句。

  见我沉吟不语,她忙命小丫头捧上一只小小的雕花木盒:“听闻姐姐最喜爱青金石,妹妹特备薄礼,些些微物,不成敬意,万望姐姐笑纳。”小丫头揭开盖子,但见是一只鹌鹑蛋大的青金石吊坠,金斑点点,色泽竟不亚于周围缠绕的金丝花,比当年封若水送给我的青金石坠裾还要名贵。

  我微微一惊:“妹妹何故送此大礼?”

  沈姝道:“这是颖妃娘娘赏赐的,只因妹妹不爱青金石,所以借花献佛,万望姐姐不要嫌弃。日后种种不到之处,还要请姐姐多多提点。”我命芳馨接了,又道了谢。沈姝似是松了一口气,又道:“今日姐姐才回宫,妹妹本不该扰。只因实在按捺不住钦敬之qíng,只想快些一睹真容,纵恣唐突之处,冒昧无礼之嫌,万乞见谅。”说罢起身告辞。我亲自送她出了漱玉斋,方才回到西厢。

  我除去长袄,只穿一件杏huáng色的夹袄,摊开薄被歪在榻上歇息。只觉胸口微微一动,睁眼一看,却是芳馨拿着那枚青金石吊坠在我胸前比画。见我醒了,便笑道:“这枚青金石的颜色,倒比从前信王世子送的那套坠裾更正,更比那尊披金童子像好。这样好的宝石,说不定是她产育之时,颖妃娘娘送给她的。一个小小的姝,当没什么好东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