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chūn扑了扑冷风,正要答话,忽然咳了两声,她qiáng抑住胸腔里的寒意和唇边的冷笑:“也许是吧,那又如何?”
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急于挽回自己造成的恶果,急切道:“那姐姐——”
启chūn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启chūn自幼习武,一向身体康健,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病态。我亲自斟了一杯热茶,轻轻抚着她的背,凸起的胛骨似坚冷的心念。她几乎形销骨立。
她问道:“我听彤儿说,妹妹昨晚去huáng门狱看他了。”
面对原配,哪怕我并没有那样的念头,亦不觉心虚:“姐姐怪我去huáng门狱么?”
启chūn虚弱地一笑:“并没有,妹妹不要多心。”
我心头一颤,冲口yù问,终是忍住。启chūn却只顾低头chuī着热茶,浑若无事。茶烟袅袅四散,似我无聊的困惑。一腔热血蓦然一冷,胸口涨得难受。我叹道:“罢了,姐姐既已拿到休书,这事也不必知道了。”
启chūn冷冷道:“妹妹要独力承担?”
心冷透了,反倒坦然。我扬眸一笑:“不错。”
启chūn的眸底有浅浅的水光,有困shòu斗败后的失意、甘心与自嘲。窗外蝉鸣如沸,似我和她胸中各自喧嚣的心绪。一转眼,她已按下目中的不平,只剩病余的安然冷静:“妹妹若愿意告诉我,我便听着。若不愿意,也无妨。不过,我有一句话要劝妹妹,妹妹可愿意听么?”
“请姐姐指教。”
启chūn道:“听说昨夜苗佳人难产,妹妹出宫去瞧她了。想必你也知道昌平郡王获罪下狱的事qíng,苗佳人临终前定然对妹妹有所托付。”
我叹道:“惭愧。当时为了让苗佳人安心产子,玉机已应了。”
启chūn饮过热茶,脸上泛起微微cháo红:“骨ròu宗室的事qíng,只有等圣上自己决断。尤其是妹妹,身在内宫,更不宜置喙母子兄弟之间的家事。本是局外人,入了局反而坏事。妹妹通晓事qíng原委,又最得圣心,只要稍稍想一想,便知该如何作为。所谓‘动之甚易,靖之至难’[101],妹妹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地位,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我颔首道:“姐姐放心,我都知道。”
因为身子还没有完全康复,王妃还病着,启chūn不便出府太久,于是匆匆告辞。我和芳馨站在金水门下目送她远去。天灰蒙蒙的,又起了风,似要下雨。启chūn连个丫头也没带,孤独的背影似千万道冷雨凝成的冰柱,瘦削、通透、坚硬、寒意袭人。
芳馨微微一颤,抚一抚上臂道:“风chuī着有些冷了,姑娘,咱们回去吧。”我扶着她的手慢慢回转,脚步沉重。芳馨见我无jīng打采,便笑道:“小王妃毕竟是最挂念姑娘的,一回京就进宫来看姑娘了。”
大风忽然chuī跑了我鬓边一朵小小的绢花,我蓦然转身,看着它越飘越高,越飞越远,连叹息也亟不可待地化在风中:“启姐姐已经不是从前的启姐姐了。她都知道了。”
芳馨扶着我走进益园,满山的碧翠之色郁郁沉沉密不透风:“知道什么?”
拨开藤叶的指尖被风chuī得冰冷:“我和世子过去的事qíng,启姐姐都知道了。”
芳馨忽然身子一沉,险些滑了一跤:“姑娘说什么?”
我赶忙拖住她的左肘,稳稳扶住了她:“我说,我和世子过去的事qíng,启姐姐都知道了。”
芳馨道:“是小王妃自己说的么?”
我摇头道:“启姐姐如何会说这个?是我猜的。启姐姐知道我去过huáng门狱看望过世子,却一点儿也不惊奇,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qíng。”
芳馨忙笑道:“小王妃已经回过王府了,王妃和高小姐早就将此事告诉过小王妃了,小王妃自然不会再惊奇。况且,就算知道姑娘去过huáng门狱,也不见得就……”
我在历星楼前驻足,望着狂风卷起漫天紫红花雨,如受了酷刑的心伤,渗出点点血雾:“启姐姐是自己瞧出来的,并不是谁告诉她的。”
芳馨更是不解:“这如何瞧得出来?自世子成婚后,姑娘只见过世子两次。一次是遇刺的那日,还有一次便是昨夜。小王妃是如何——”
“不,是三次。”还有一次是我回宫之前的一夜,我从信王府吃酒看戏出来,在汴河畔遇见匹马独行的高旸。因我的马受了惊,震碎了马车上的风灯,高旸将仅有的一盏灯留给了我,自己却摸黑回府。事后偶尔想起,也还是有些淡淡的感念。只是我从未对芳馨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