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桑别过头去叹道:“我的心事玉机姐姐是知道的,我不想嫁给弘阳郡王。”
我低头将柳枝塞入袖中,慢慢将柳叶一片一片挑出来。迎着日光,柳叶脉络分明。柔桑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姐姐怎么不说话?”
我笑道:“这件事,恐玉机无力为县主排解忧愁,所以无话可说。”
柔桑哼了一声,不悦道:“就知道姐姐是帮着母亲和弘阳郡王的。”我无聊起来,又折了两枝柳条。柔桑毕竟年轻,见我不理会,也就将烦恼暂时抛开。沉默片刻,她忽然问道,“我听说男子都喜欢美貌的女子。可我听母亲说,那个芸儿容貌已毁,腿脚也残废了,再不是从前的美人,弘阳郡王却将她升作佳人。这是为何?”
我转过身,望着她清澈的双眼。这双眼睛像极了熙平长公主,唯一不同的是,它们从没有见过这人间真正的苦难。我认真道:“芸姑娘自幼跟随王爷,又为王爷饱受酷刑,唯一的亲人李嬷嬷也为王爷而死。所以,即便她面目全非,王爷也不会舍弃。”
柔桑道:“弘阳郡王犯了什么错?芸儿为什么受刑?”
我微笑道:“王爷犯了错,芸儿是代他受过。”
柔桑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就像我犯了错,母亲却责罚我的丫头和侍读,这样我心中内疚,就会待她们更好。这样说起来,弘阳郡王是好人。”
我笑道:“王爷本就是好人。县主日后做了王妃,王爷定会待县主好的。”
柔桑一把扯过我手中的柳条,闷闷道:“我又没有自幼跟随他,也没有为他受刑,他凭什么待我好?他才不会对我好呢。”
我不禁笑道:“县主究竟是盼望王爷对县主好,还是盼望王爷对县主不好?”
柔桑缠了一会儿柳枝,终于不耐烦地揉搓成一团,起身抛入塘中。柳枝一沉一浮,引得一群鱼儿游上水面。柔桑跳上靠在岸边的竹筏,呆站了好一会儿,忽而叹息:“玉机姐姐,我很蠢吧?”
她头也不回,一袭背影娇弱轻盈,仿佛一束夕阳就能化去:“县主还年少,慢慢想不迟。”
柔桑深吸一口气,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意,转头笑道:“玉机姐姐还会回京么?”
我向她伸出右手,示意她上岸。柔桑这才恋恋不舍地跨上石阶。我拉着她的手道:“县主出嫁那一日,玉机一定会回来的。”
柔桑一怔,郑重应了。一低头,一滴泪噗的落在我的手背上,沁入我青色的血脉,再也寻不见。
第三十章 往车来轸
过了中秋,我启程去寿光。清晨,绿萼和银杏最后一次检视行李,预备装车。我早早来到父亲和芳馨的墓前,向他们道别。秋露泠泠,白jú如雪,心境也格外清冷。
“我走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玉机未能完成你们的遗愿,是玉机无能。‘往车虽折,而来轸方遒。’[159]这‘往车’是我,只愿‘来轸’——依旧是我。”
我默然站了许久,直到银杏来催,这才离开。临行前,我摘了一朵小白jú别在襟上。
朱云亲自送我和母亲到渡头。待母亲先进了船舱,我送朱云到船头。朱云再一次嘱咐我道:“寿光县弥河边的朱口子村,我买了两片果林,置了十顷良田,二姐安心住着便是。至于父亲的族人,当年父亲穷困潦倒的时候,也给了父亲几口饭吃,现在仗着这点功劳都想巴结二姐。有一位族叔祖叫朱混,当年看父亲爱读书,还颇教了几句。他又是族长,二姐可常和这位叔祖来往。至于别人,二姐喜欢就搭理两句,不喜欢便只管深居简出,量他们也不敢聒噪。过三五个月,风声过了,二姐还是和母亲回来的好。”
我笑道:“什么风声?”
朱云嘿的一声:“本来这话母亲不让我说,不过既然二姐问了,那我便直说罢了。回京以后,京中盛传胭脂山出王气,说是五六月间的事qíng,我算了算,二姐获罪就在六月,想来与此事有关吧。”
宽阔的河面上,船只络绎不绝。张帆如展翼,卷蒲如收羽。我正一正襟上的白jú:“算是吧。”
朱云道:“果真如此?怨不得二姐回家来一句话也不说。”
我淡淡道:“这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一次若不是仗着玉枢的宠爱,只怕我还要连累母亲和你。姐姐的恩宠、你的爵位和咱们一家的平安都得来不易,你还是安心做官,旁的事qíng少理会。最好……少与信王世子和柔桑县主往来。”眼见他的眉心拧成一团,忙又道,“这一次信王世子也入狱了,可见圣上还惦记着信王府。自然,这里也有我的一点私心。听与不听,全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