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笑一番,心中也没那么烦闷了。这里是新平县侯府,身边的人都是我的知己心腹,从这里望出去的月色似被弥河水涤净般新鲜清亮,与别的不同。我笑道:“咱们不是把先帝赏赐的火器都带出宫了么?若这一次仍是无人理会,说不得,只好再带着火器去一趟济宁宫了。”
第二日一早,小钱亲自去了高淳县侯府,将昨晚宫中的事禀告母亲。母亲专程绕道兴隆里,问我愿不愿随她一道进宫。虽只是淡淡相问,那注定无望的口气和悬望一线的目光,像两件极不合体的衣裳,挂在肩头飘来dàng去,不着边际。
送母亲上车时,天尚未全亮。深青色的雾气萦绕四周,母亲淡蓝的衣裳融进晨岚中,却有未尽的无奈。登车前,母亲还要做最后的努力,话却是南辕北辙:“你不去……也好。玉枢这孩子,也该长进些才是,不能一辈子依靠妹妹。”
我只得宽慰她:“母亲一进宫,姐姐就会好的。”
车去得远了,绿萼笑道:“老夫人竟然没有责备姑娘?当真是奇了。”
银杏瞥一眼绿萼,得意道:“奴婢当初说得如何?老夫人是最疼姑娘的,只要姑娘平安出宫,老夫人怎么都无话。”
绿萼哼了一声:“偏你什么都知道。”
身上有些凉了。论理高晅病了我理应探望,然而她无颜面对我,我无心面对她。苦尽甘来之时,反倒倦怠生疏了。我拢一拢斗篷,叹道:“午后启姐姐要来,该预备起来了。”
第六章 山河一色
午膳后,启chūn果然带着安定县主来了。小钱和绿萼带了十几个女人在正门外迎接,我只在二门立着。启chūn容色明艳,银丝抹额若有若无,赤红宝石如晨露凝聚在眉心,摇摇yù坠。身着樱桃红长衫,微微透着衬衣的樱糙色,似薄云遮住了朝阳。十分丽色中,暗藏两分英气。
一个身材健壮的女人抱着雪团一般的安定县主,跟在启chūn身后。我连忙迎了上去。尚未见礼,彼此哽咽难言。
启chūn紧紧握住我被风chuī得冰凉的手,含泪道:“三年未见,妹妹一切可好?”
她掌心的热力在血脉中奔涌,冲击着我的掌缘。她身材瘦削,往日微微丰腴的双颊只余两条笔直的轮廓,整个人就像用胭脂自上而下随手画就的写意,虽则夺目,却显孤独。我流泪道:“玉机一切都好。倒是姐姐,在西南这两年,定是辛苦得很。姐姐瘦了许多。”
启chūn道:“在外面自然不比京中养尊处优。我虽瘦了,身子和从前一样好,妹妹不必担忧。”又唤跟在自己身后的rǔ母,“安定快来拜见朱姨娘。”
rǔ母抱着安定县主上前,屈一屈膝道:“安定拜见朱姨娘。”安定的眉眼有启chūn的秀丽英气,口鼻却像高旸。亦是一身樱桃红的绣花衣裳,母女粲然成双。
我拉一拉安定白腻娇软的小手,微笑道:“果然和启姐姐生得一模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安定静静地看了我一眼,拨弄rǔ母的银珠耳珰玩耍。
启chūn叹道:“黎州人口稀少,州衙和军镇中的一切都仰赖成都府的供给,加之南蛮常常滋扰,不但吃喝不好,人也不得安宁。安定生下来,寻不到好的rǔ母,连一口米汤也难喝到。我总怕她长不大。如今回京了,这才能安心。”
安定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从rǔ母的怀中探出身子,双手yù勾启chūn的脖子。启chūn抱过她,安定便用左颊摩挲着启chūn的右颊,仿佛在安慰母亲。我笑道:“安定对姐姐很孝顺,将来必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儿。”
绿萼上前行了一礼,笑吟吟道:“茶点都备好了,请小王妃与姑娘移步说话。”
一时坐定,又奉了茶。rǔ母坐在一边,把安定抱在腿上玩耍。启chūn细细打量我,欣喜道:“到底是人逢喜事jīng神慡,妹妹的脸色比往年好多了。我还没有恭喜妹妹封侯开府之喜呢。妹妹大喜。”
我微笑道:“多谢姐姐。”
启chūn含泪道:“那一年妹妹要去寿光,因我病了,竟不能送行。后来我又去了西南。还想着与妹妹分隔南北,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想不到今日相见,妹妹不但回了京,更是封侯开府。好,当真是好……”
我笑道:“姐姐知道的,我这不过是虚名。比之姐姐在西南立了大功,实是远远不及。姐姐是名闻朝野的巾帼名将,我可是倾慕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