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把珠花上的明珠一粒粒拨正,哼了一声:“姑娘当真以为谁能真的长命百岁?!”
我笑道:“即便不是百岁,以太皇太后的身子,活到八十岁应当无碍。”
绿萼取过帕子,一面摩挲着珠子,一面叹道:“恕奴婢直言,太皇太后六十岁驾崩,尚可。”
我叹道:“她本是山野女子,在宫中抑郁多年,又没有勇气像周贵妃一样毅然出宫,便只有困死。断剑含光能出宫去,好好的一个人却不能。这便是命。”
若在五年前,绿萼对我这番“兴”和“比”定然感慨不已。如今却毫不留qíng:“姑娘是说,自己像太皇太后一样,在宫中多一日,便少一日的寿命?依奴婢看,分明是多奔波一日,便少一日的寿命才是!”不等我说话,她又拿出说了一百次也不止的话抱怨起来,“银杏和刘钜也是,整日撺掇着姑娘往外去。姑娘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
样奔忙,别说容颜,只怕xing命也难保!还有,今天进宫,瞧姑娘如何面对婉太妃!”
我淡淡一笑,镜中脂粉的颜色虽好,眉眼却越发清冷:“‘五年再闰,天道乃备。’[22]今日我与玉枢姐妹相见,她必定不恼我了。”
绿萼撇撇嘴,又不屑道:“什么‘天道乃备’!姑娘不敢见婉太妃罢了!这五年里,姑娘是一句也听不见,奴婢不知听老夫人念叨了多少,耳朵都快穿了。”
因我一直不肯听从母亲的安排嫁人,为避免与母亲争吵,便长年在外。母亲自是拿我没有办法,银杏随我出去了,绿萼便听了不少抱怨。我忍不住发笑,拉起她的手道:“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了,我必好好赏你。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绿萼叹道:“姑娘已经把这么大一间新平县侯府赏给奴婢了,还有什么可赏给奴婢的?姑娘不若把老夫人哄好了,奴婢的耳朵清净了,便是最大的赏赐。”
我笑道:“你放心,我这就入宫,先去济宁宫见姐姐,再回来劝服母亲。”
绿萼稍稍平气,这才为我簪上珠花:“姑娘当真敢去见婉太妃?”
我笑道:“这是自然。我又没做错事qíng,为何不敢见她?五年未见,我不信她还要赶我出来。只是……”我固然没有对不起玉枢,但今夜入宫,却有一人至今令我惴惴不安,“有一人,当真是有些不敢见。”
绿萼道:“姑娘说的是华阳长公主么?”她夺过我手中的青玉长簪,在珠宝盒子里拨来拨去,话也是叮叮当当地响,“依奴婢看,姑娘是得小心些才是,最好带着刘钜,让刘钜带着含光剑入宫去。”
我忍不住笑道:“入宫怎能带男子?更不能带兵刃了。”
绿萼嗤的一笑:“华阳长公主整日随昱贵太妃习剑,自从信王王妃回京后,又常去王府切磋。如今长公主集两家剑术之长,听说出剑比弹子还快。”
“又胡说了。臂力怎比火力?剑再快,也比不过弹子。”
绿萼恍若无闻,不无讥讽道:“姑娘不但要时时把刘钜和含光剑带在身边,更要把火器也带着,进宫就像出京游历一般,这样才万无一失呢。”
我把帕子揉做一团,摔在她怀里,笑斥:“你的脾气是年年见长。我看旁的都不必带,带你便足够了。”
济宁宫移植了桂花树,深碧浅huáng,馥郁飘香。听雪楼前落了一地灿烂星子。一大一小两只木马摇摇晃晃,廊下还放了一个小小的兵器架,刀枪剑戟齐备,只是比寻常兵器的短了许多,想是给高晅练武所用。一高一矮两个红衣女孩披散着头发,弓着腰拾取地上的桂花,装入囊中。两个rǔ母在身后催促道:“二位殿下,该沐浴了。”
年长的真阳直起腰笑道:“急什么?四哥哥还没有起身呢。再说,孤要等母妃梳妆好了,亲自给孤与妹妹梳头。”年幼的寿阳瞪着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点头。
高晅是咸平十六年五月出生,算来已是九岁半,再过三两年,也到了出宫开府的年纪。想是三个孩子都长大了,各有各的xing子,玉枢一人应付不过来,以至于就要开宴了,高晅睡着,真阳和寿阳却在不紧不慢地拾桂花。两个rǔ母又说了许多好话,小姐妹只是把香囊拢在鼻端不停地嗅着。
蓦然想起年少时和玉枢一道收集梨花晾gān了做香囊,也是这般相顾洋洋,谁喊也不理会。仿佛世上再没比这个要紧的事qíng了。年少时不知何以如此要好,长大了也不知何以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