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留痕_作者:千寻千寻(190)

  "没事,我感觉挺好的。"舒曼摸着自己的脸,笑道,"是不是觉得我的脸色很苍白?那是因为我整天待在屋子里没有晒太阳的缘故吧,捂了几个月,不白才怪。"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Sam你在这里呢?"

  "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一言难尽,说了你也不明白,但孩子是无辜的,我得把他生下来。"每每被问到这个问题,舒曼总是闪烁其词。

  耿墨池端着杯茉莉花茶坐在藤椅上,刚剃过须,整个人显得神清气慡,他看着舒曼,意味深长地说:"好好珍惜,男女相处,只要不是原则上的矛盾,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感qíng是经不起伤害的。"

  舒曼"嗯"了声,神qíng恍惚地看着耿墨池,男人剃过须后下巴仍会留着隐约的青根,一个晚上又会冒出胡楂。杜长风的胡楂就冒得格外快,每天早上醒来,他就在她耳根摩挲,他知道她最怕痒。她走了有多久,四个多月了吧,谁给他刮胡须?老梁?还是疯人院专门给病人刮脸的师傅?

  "你怎么了?"耿墨池发觉她神思不对。

  而此时的天际布满光彩流离的晚霞,仿佛正月里的烟火,无声地漾开在半空里,炫目得令人无法直视。暮色渐渐渗起黑,远处有归巢的鸟,唧的一声,掠过被霞光染成暗红的树梢,扎进了树林深处。

  起风了,更多的金色叶子自头顶散落。此qíng此景,似曾相识。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想起来了,原来桃李街自家的后院里,也有这样一株苍老繁茂的银杏树,树gān要四个人才能勉qiáng围抱得起,夏天她最喜欢在树下乘凉,一边吃着阿姨冰的甜瓜一边看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书皮都翻烂了,就觉得她应该就是白流苏,那她的范柳原又在哪里呢?少女时期的懵懵懂懂,现在想来,比童话里的王子公主还幼稚。然后到了深秋,金灿灿的叶子缓缓飘落,她手上也许换了别的书,也许还是那本《倾城之恋》,看书的时候,总有小叶子飘落在书页上,她总喜欢捡起那些小叶子,夹在书里做成标本。那个时候,真是觉得什么都是美好的,仿佛人生的疾苦永远不会靠近自己,书里的悲欢离合也跟自己没关系。

  昨夜,她梦见自己回了家,她又回到了那个qíng窦初开的年纪,杜长风过来找她,在爬满藤蔓的墙外唤她,一声一声,轻轻的,好像生怕吵醒她。她不记得自己应没有,她卧室的露台正好对着银杏树后的那堵墙,金色的小扇子哗哗的满天飞,她几乎没看清,他矫捷的身影一跃,就翻过墙来了。

  "曼,我来了。"他仰着脸,笑呵呵地跟她说。漫天的小扇子在他头顶旋转着飘落,他背着个绿色军用挎包,轻快地朝她走来。他的身影在恍惚的日光里,仿佛一道青chūn最美好的剪影,深深刻在她的心上,她仍是不记得,她有没有跟他说话,只痴了一样地看着他,仿佛不曾见过他。

  傍晚的风很凉,她的身子开始发冷,眼底也浮起雾气。耿墨池过来扶她:"走,我们进屋去,天快黑了。"

  她躺着没动,仿佛被梦魇住了,连动个小指头都不能。今生今世,她都见不到那样的身影了,其实在她十六七岁的时候,从未正面撞见过他,她也从未见他翻过她家院子里的围墙。可是为何他突然出现在她十六七岁的梦境中,就像是罗密欧,站在朱丽叶的露台下,仰着脸深qíng地凝望着她,冲她微笑……梦境太真实,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雪白的牙,还有碎金子般的阳光透过树叶的fèng隙,像蝴蝶般轻盈地落在他的脸颊上,他的笑容在斑驳的日影里那么遥远,她俯身想触摸他的脸,却怎么也够不着。

  多么悲伤,他曾经那么近地徘徊在她的周围,十多年如一日地遥望着她,到他终于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的人生却已经走到huáng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上演着离别。只是没有想到离别的方式会有这么痛,现在一想到他,胸口就会觉得发紧,透不出气来,怎么会这么痛!

  自林然去世,她知道她的世界有一部分东西已经永远死去,再也活不过来。而现在唯一活着的,是她对杜长风眷恋的心,还有对腹中新生命的希冀。他真的就像是一阵风,初见时是微风,那么轻柔,以至于她没有记住那张脸他就消失了;再见时是寒冬的风,他挟着风bào而来,毫无征兆地将她席卷其中,到了此刻,他已然是呼啸的狂风,掠过她生命的荒原,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苍凉哀绝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