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付陛下九州四海,方今所急者,变风俗,立法度……臣所以来事陛下,固愿助陛下有所为。”
皇帝轻轻笑了笑,眸色冰凉:“阿思钵举荐之人,胆子倒真是不小。”
“大有为之时是否在今日,皆看陛下这一步,是往前,还是往后。”
宋宇看着皇帝的背影,沉声道:“祖宗不足法,流俗之言不足恤。糙民胆大,不过拿这项上人头,赌陛下的治国抱负罢了。”
烛光将皇帝的背影拖得极长,他挥了挥手道:“先下去吧。改日朕再宣你。”
真烈皇帝阿尔兰萨,这个在十六岁那年就被称为真烈第一勇士的年轻男子,微微的皱了皱眉。他忽然想起父皇的话语,那个依靠着长刀和马匹征服了这片土地、将越人赶至南边的老人,曾不无自豪的说:“真烈天生勇士,无须学南蛮之繁文缛节。一人一刀,足矣。”
只是即位七年,他目睹国内政事种种弊端,有一些东西在悄悄改变……
皇帝的目光重又落在那本册子上。
奏折上的文字遒劲清俊,润和整齐,有一种天成的美感。相比之下,真烈的文字就显得简陋得多。
“阿思钵何在?”
“宣抚使大人一直在门外。”
阿思钵进门之时,皇帝闲闲坐着,嘴角噙着一丝笑,挑眉望向自己。
“陛下与宋先生谈了一个时辰有余。”
“哦?有这么久?”皇帝甚是讶异,旋即笑笑,指了指那册言事书道,“这上疏的内容,你已知晓了吧?”
阿思钵摇头道:“宋先生不曾说过。”
“他今日劝说朕效仿汉制,移风易俗。”皇帝甚是平静的说道,“朕一直以来想要规范典章,只是未曾想到,这人比朕所想的,还要激进数分。”
阿思钵抿了抿唇,没有即刻接话,俊美的脸上有一种淡淡的漠然,仿佛事不关己。
皇帝不以为意,微笑起来:“这人……给朕出了个难题。祖宗不足法,流俗之言不足恤……他说得容易,要做起来,却是难。”
阿思钵轻抿了唇,平静道:“此非臣分内之事。”
皇帝轻轻颔首,又看了看天色:“下去吧,这事改日再说。”
窗外的风雨不曾止歇。皇帝推开门的时候,阿丽白正坐在妆奁前,头发未曾束起,如瀑般落在身后,手中持了一件小小的物事,似在轻轻把玩。
他从未见他专心致志至此。
“这是什么?”皇帝饶有兴趣的立在她背后,瞧着她手中那样jīng巧的玩物。
“陛下……”她也不曾起身,只是回首柔柔向皇帝笑了笑,轻声道,“木枥香数珠,是阿思钵差人从南边给我带来的玩物。”
她将数珠举至皇帝高挺鼻梁之下,微笑道:“陛下闻闻,有香味呢。”
果然幽幽淡香,从她袖间缓缓飘出,皇帝笑了笑,伸手将她揽起,自己坐在椅上,又将她放在在膝头,轻道:“很香。”
妆奁上还摆放着许多小东西,皆巧致jīng工。皇帝将下颌置在她单薄的肩胛上,忽然改用越语道:“我听闻过有句话,叫做陌上花开?”
阿丽白一愣,过了片刻,才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
“正是这句。”皇帝道,“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吴越王钱镠对王妃的qíng意深长。王妃归家省亲,长久未回,他思念许久,终于忍不住写信催促归程……中间便是这么一句:田野阡陌间的小花都开了,王妃亦可边赏花边回来了。”
她的声音清婉动听,皇帝仿佛被触到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揽紧了她的身子,贴在她耳边道:“陌上花开缓缓归,迩之……若是有这么一日,朕也这般催你回来,你愿意回来么?”
他叫她迩之……阿丽白怔怔的抬起头,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所以,所有的话语咽塞在喉间,柔美的唇抿起来,像是骤然阖上的花瓣。
“迩之……”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迩之……这个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他之前从未问过,她亦从未向他说起过。
她平缓了呼吸,声音几不可闻:“远之事君,迩之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