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万岁_作者:行烟烟(45)

  他话犹未说完,可她却轻叹了一口气。

  已殁武国公狄风,只怕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名字也总是被那些老人们挂在嘴边。

  而她这几个月来遍览前朝诸史典志,更是对这个名字心生敏感。

  铁骨铮铮,忠君不二,伴君十五年,力战无数场,银枪铁剑一生qíng,白骨苍灰万代名……

  那该是怎样的一个男子,才值得这么多人这么多梓墨来反复记述他那一件件战绩功勋?

  “……平王也说,”狄念的声音将她心神唤回,“武国公一生未娶,且无子嗣存世,而我亦是孤儿出身,又机缘巧合地被太子带回京中,此事怕也是上天之意,因而便将我留在了殿前司内殿值诸班习武,一切规格份例皆与其他勋贵子弟们一样,三年半前才放我去神卫军历练。”

  孟廷辉没有想过他会如此慡快地将自己身世和盘托出,心中不禁有些别样滋味,可却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他说的话,没再吭声。

  想来那几年他居于皇上与平王膝侧,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定是不言而喻,更不需提他之前为何能对沈知礼那般无礼大胆,而沈知礼竟也敢当众啐骂他——自是因多年来亲近jiāo好,才能得如此嚣张放肆。

  马儿弯蹄抖鬃,模样甚是不耐烦,他二人行速迟缓,一面说一面走,待此时望见远处横门金檐,天边似已染了一层墨迹,细月也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楼前。

  狄念扯了扯马缰,吁马儿往烛火明亮的地方行去,冲她笑道:“孟大人和我不同,能有今日翰林一席之位全是靠自己努力的结果,但凡女子在朝为官者,无不是饱学多德之人,着实令我佩服。”

  孟廷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狄校尉言重了,我是运气好。”

  狄念看她,“我昨日回京,夜里同延之出去喝酒时还听他提起孟大人,说大人这几个月来在翰林学士方大人案下撰修前朝地方志,大人递上去的那些文簿颇得太子殿下赏识,想来擢升之日当不远矣。”

  她脑中似有火花擦过,耳底嗡鸣,好像是把他的话听错了,不由紧着追问道:“狄校尉方才说了什么?”

  他扭头看她,眼底明亮,映着近处灯笼微光,宝津楼边上已有人看见他二人,急急地朝这边来迎。

  她的声音一下子弱下来,眸子却定定地望着他:“你说太子他……”

  狄念点头,目光却迟疑,好像她怎会像不知此事一样。

  她低头,两只手握紧了马鞍,濛濛夜色掩住了她唇边漾起的笑涡,灯笼晕huáng的光线却将她的脸庞映得格外柔美。

  ……他是看了的,他其实是看了的!

  那些她用心良苦所撰所写的东西,原来方怀都已是呈给他看了的……可他在她面前那一张薄冰似的脸,倒让她真的以为他丝毫不知、丝毫不在乎她在翰林院的这小小作为。

  她的心qíng一下子愉悦起来,被人扶下马时轻声对狄念道:“多谢狄校尉。”

  狄念以为她是谢他一路将她送了出来,便也笑:“孟大人客气。”却不知她此时谢的不过是他那不经意的一句话罢了。

  两面高楼彩灯张明,远处人笑马嘶声接连不断,夜风chuī透一心凉,却也无人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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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she大典一过,京中便一日堪比一日冷。

  今年初雪迟至,皇城大内直到十一月中才被覆了一层银装,那一片片宫殿檐角上的碧彩琉璃瓦掩映在刺目雪芒之下,倒显得黯然失色。

  皇太子宫内已是寒氛阵阵,可却无人敢生暖阁之火,按往年之例,太子是一定要等到禁中各宫阁诸院皆已升火置熏笼后,才肯着人升东宫暖阁的。

  长案冰冷切肤,白纸朱墨,奏章一摞便是半尺厚。

  有宫人叩殿,轻声禀道:“殿下,翰林院的方学士来递簿子了。”

  英寡没有抬头,只是低应了一声,右手持笔蘸了下墨,目光仍在眼前摊开的折子上。

  殿门开了又合,冷风卷着雪沫飞窜进来。

  方怀走过来,将东西搁在案上,便立在一旁候着。

  英寡搁下笔,拿了一册卷簿拿过来,像平常一样飞快地翻了翻,便放在一旁,留待夜里闲时再细看。

  几册哗哗翻过皆是无恙,可待翻到最下面一册时,长指却停在其中某页,半晌后从里面抽出了几张叠得整齐的薄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