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别传_作者:李李翔(282)

  谢芳菲悠悠醒转,胸腔里总算还吊着一口气。吕僧珍一直守护在她chuáng前,看见她醒过来,起身倒了杯水给她,平静地说:“芳菲,容qíng已经死了。”谢芳菲心如刀绞,绞得骨头都要碎了。吕僧珍继续说:“江陵这一战,死了两万五千士兵,尸骨还堆在城外。重伤残废者达四万之众,没有足够的军医和药品。无辜牵连而死的老百姓达十万之众。芳菲,你明白我在说什么?”谢芳菲心如死灰,没有表qíng。吕僧珍看着她,神qíng坚毅,双目沉静,说:“活下来的人是用无数的尸骨换回来的。能够万幸地活下来,就要好好地活。”

  谢芳菲抬头看着他,满脸的泪水。半天才说:“我想见见容qíng。”吕僧珍轻声说:“你昏迷多日。我已经派人将他的遗体运回武当。”叹一口气说:“相见不如不见,徒惹伤痛。他,他也不希望你伤了身体。他走得很好,你放心。”谢芳菲将头转到另一边,吕僧珍看不见她脸上的表qíng。沉默了一会,说:“夫人派人来接你去雍州静养。”谢芳菲恍若未闻,憋着气,握紧手,不见就能不痛?更痛,痛彻心扉。她愧对容qíng,一直,从开始到结束。她没有脸见他。可是容qíng,容qíng一定希望自己见他最后一面。她现在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这一点点都来不及。

  谢芳菲一路病着前往雍州。路上几个大夫轮流照看,依然低烧不退,昏迷不醒,噩梦连连,整天发出无意识的呓语,神qíng狰狞。睡梦里到处是残缺的片段,血腥的、恐怖的、惊心的、无边的火光,无边的冷和黑,没有一丝的光和热。一连病了好几个月,从寒飕飕的冬天病到湿淋淋的chūn天。大夫在一边大松一口气,说:“能挨到了现在,xing命已经无忧。”她似乎在赌气。既然死不成,病总可以吧,将心底的自我厌恨连着绵延时日的病痛一起发泄出来。

  病了多久,就冷了多久。也不是全无意识,房间里总有许多人来来回回地走动,一拨又一拨,低着声音在耳边唧唧喳喳,心更烦,想喝止却说不出话,有什么卡住声音似的。空气里到处都是药味,塞得鼻子呼吸难受,病好得更慢。忽然有一天,谢芳菲闻到空气中柔软的香甜味,身上感觉到和煦的轻风,有光有热,有生命的气息,沉重酸涩的眼皮终于睁开来。

  丁令光正命丫鬟将南面的窗户打开通风,一chūn的热闹霎时间全部涌进这个寒冷yīn暗的房间。她一手抱着婴孩,一手将刚从院子里摘来的杏花cha在瓶子里。转过身,眼睛一亮,惊喜地说:“芳菲,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我们了。”谢芳菲似乎没有知觉,茫然无措,呆呆地看着她。丁令光愣了一下,心里叹气。随即微笑坐在她身边,将手中的孩子递到她眼前,笑说:“芳菲,你看他多可爱。”谢芳菲仍然没有说话。

  丁令光直直看着她,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说:“芳菲,你还有小文,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小文天天吵着要你。这么小的孩子,瘦了一圈,看着都心疼。”命人将小文带进来。小文见到清醒过来的谢芳菲,兴奋得手舞足蹈,连滚带爬地跑到她身边,连声叫着“姐姐,姐姐”,一刻不停地黏着她。谢芳菲转头看着眼圈深陷下去的小文,眼睛慢慢地湿润,伸手抱住他,抚摩着他的脸。半天,抬眼看着丁令光,指着她怀中的婴孩问:“真的很可爱,像你多一点。他叫什么名字?”丁令光笑说:“叫萧统,好不好听?”谢芳菲微微点头。

  微雨燕双飞,chūn意阑珊。谢芳菲的病渐渐地有了起色。丁令光照例过来叮嘱她好好养病,莫要胡思乱想之类。再养,再养,她也是遍体鳞伤,身体上的,心口里的。结不了疤,也好不了。永远腐烂,没有止境。谢芳菲漠然地坐在窗前,看着霏霏的细雨,心思早已飘远,不知停留在哪个角落里。屋檐下偶尔滴下一两滴雨水,寂静的时间里,听在耳内,分外清晰。

  谢芳菲站起来,拿起一把伞,推门走了出去。沿着雍州的外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去。chūn雨微寒,打在身上,久了变成一个一个的雨迹子,散在肩上、脚下,褪不了。谢芳菲站在远处看着烟雨霏霏、竹林深深的心扉居,她没有勇气走近。往事一幕幕,浮光掠影,眨眼成了梦幻。这么些年竟然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梦似幻,转眼成空。兜来转去,生关死劫谁都没有挨过。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人和鬼都差不多。昏惨惨的天地一片迷蒙,旧事凄凉不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