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旧景,想着旧人,所有的人,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勉qiáng苟延残喘。白茫茫的天地何处是尽头?从头到尾,谢朓被bī死,左云被害死,王如韫只怕离死也不远。刘彦奇被杀,明月心万箭穿心。好的,不好的,都死了。容qíng,容qíng因她而死,秋开雨疯了——不论是不是真疯,已经不重要。她,她也没有必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呼吸日益艰难,从脚下涌上来的淤泥快要没到头顶。白茫茫的大地,这样的残忍和血腥,留给适合的人去主宰。她已经被淘汰。沉睡在仁厚黑暗的地母的怀里,到底可以安歇。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丁令光看着谢芳菲收拾包袱,冷声问:“芳菲,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谢芳菲转头看着她,笑说:“令光,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小文。”丁令光拦住她,大声说:“不行,芳菲,你太胡来了。”谢芳菲按住她的手说:“令光,我没有胡来。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要去找陶大师,他答应过我收小文当他的关门弟子。”丁令光仍然不放手,冷冷地说:“我更不能让你离开。小文跟着你,我还放心一些。现在,你居然要将他送给陶大师,你这是gān什么!临终托孤吗?你绝对不能离开雍州。天下动dàng不安,到处乱哄哄的,怎么走,走到哪里去!芳菲,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谢芳菲的心事正被她猜中,面不改色地说:“令光,你多想了。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小文跟着陶大师再好不过。我也正想投靠大师。有他照应我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天下动dàng了几百年,也不是现在才乱起来的。天下这么大,总有地方安身立命。乱也没有办法。”好好地活下去,可是生不如死,死了会比较好吧。生无可恋,还活着gān什么。
谢芳菲铁了心要离开。丁令光拿出小文做说客,苦口婆心,怎么样都劝不动她。想起陶弘景,暗中派人去了信。他总不能眼睁睁的什么都不管,稍稍放了些心,只得答应谢芳菲离开。派了几个侍卫沿路护送她去建康,再三叮嘱,路上千万别出差错。
丁令光一路送出城来。谢芳菲笑着告别了她,抱着小文坐进马车里。神qíng柔和,心里面安详平静。一个人一旦作了某样决定,其他的就不重要了。陶弘景曾经答应过她要收小文做入室弟子,小文跟着他总比跟着体无完肤的自己要好得多。她已经不是完整的谢芳菲。
马车慢慢地驶出雍州,谢芳菲转头看着高高的城墙,矗立数百年不倒,忽然想起一句话“天若有qíng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回首间沧海桑田,已是百年身。往事最不堪回首,魂断神伤,潸然泪下。谢芳菲赶紧掉头看向窗外的景致,花木繁茂,蓊郁峥嵘,奈何与己不合。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qíng怀,不似旧家时!一切不复重来!
一路逶迤而行,人马无声。谢芳菲从帘子外面一眼看见山上矗立的庙宇,缥缈遥远,心里动了一下,那是卧佛寺。神qíng难得地波动起来。卧佛寺,卧佛寺,一切因它而起。想了一会儿,大声说:“停车!”马车晃悠悠地停住了。谢芳菲抱起小文就要上去。侍卫们为难起来。谢芳菲说:“我只不过上去磕个头,烧炷香,祈求一路平安罢了。”众人也不敢十分为难她,远远的跟在后面。谢芳菲叹气,就当做最后的祭奠,全部的过往,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有始有终,重新回到原地,画上同一个句点。生是一头,死亦是一头,走完一生,长或短,在这里圈成一个圆。
谢芳菲慢悠悠地一路爬上去,不疾不徐,想将沿路的风景刻在脑海里。百花齐放,百鸟齐鸣,正是江南好风景。以后,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山下chūn意将尽,山上却正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红杏枝头chūn意闹,一路噼里啪啦燃烧开来,热闹旺盛。人间又是一年chūn,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小文不让抱,一个人在前面爬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一弱一小,走了大半天,才走到寺门口。高高的门槛,有些残破的木门,厚的石墙,清冷的寺院。还是这个样子,宛如旧事重演。她有些失神。
谢芳菲凭着记忆,跨过重重的院落,一路摸到后院,那些桃花不解世间爱恨qíng仇,依然开得如火如荼,红红白白,层层叠叠,宛若云霞。谢芳菲像立在梦境里,曾经的记忆,午夜梦回时分也曾这样刻骨铭心。不由自主摘下一枝桃花,长叹一口气,“人间四月芳菲尽”,那些事都已随风而去。谢芳菲也要去了。喃喃低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阵风过,瞬间落红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