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别传_作者:李李翔(284)

  谢芳菲低头拍了拍身上、肩上的桃花,再抬起头时,忽然怔住了。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秋开雨无声无息站在她面前,脸容消瘦,神qíng憔悴,浑身落寞悲伤。以前凌厉无qíng的眼中含着泪,轻轻低吟:“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他一直都在这里,一直都在。疯了,当然是真的疯了。再疯下去,他保不住不会随着当年李存冷掉落的侧崖跳下去。没想到推来挤去,还是转回到原点。差一点就擦肩而过,差一点就真的万劫不复。

  断续声随断续风,隐隐传到谢芳菲耳朵里。谢芳菲由梦到醒,由惊愕到从容,反应过来,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仰起脸,泪光婆娑,心神震dàng,不能自已。忽然微笑起来,一声一声地呼叫:“开雨!开雨,开雨——”泣不成声,婉转缠绵,感心动耳,dàng气回肠。宛若梦境!谁道浮生不若梦,假做真时真亦假。

  秋开雨狠命搂住她的时候,谢芳菲失声痛哭。为什么哭,她不知道。那么多人死了,他们总算活了下来,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哭。所有人的死成就的是他和她吗?谢芳菲不敢这样想。死的人不会真正死去,活的人却要好好地活下来。谢芳菲抱紧秋开雨,他们什么都没有,连命也保不住,只有彼此。活一日是一日,没有明天。纵然他和她在一起,也保不住天长地久,瞬间生离死别,谁也说不定。这样的乱世里,谁也说不定。形势永远比人qiáng。

  谢芳菲和秋开雨带着小文离开了,去了她一直向往的“天苍苍,野茫茫,风chuī糙低见牛羊”的塞外。说不定会碰见任之寒,他或许有了许多的小孩。那里也不是乐园,可是新的地方,新的开始,他们还想彼此靠着多活两天。这里太多的死亡,太多的鲜血,压得活着的人喘不过气来。

  谢芳菲他们经过建康的时候,城毁人亡,一片废墟,满目疮痍。谢芳菲指着远处的建康宫沉沉地说:“开雨,你看!”秋开雨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明白谢芳菲的意思。国破山河在,城chūn糙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再多的言语也显得苍白无力。建康宫,建康宫再一次被毁。谢芳菲除了叹气,没有其他的话。

  她在此时忆起容qíng,想起苏东坡写的一首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泪盈于睫,悲兮悲兮生别离!

  这样的乱世,没有一样感qíng不是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城毁了,人亡了,所幸,他和她还活着。

  这样的一段故事,只是一个别样的传说,不存在正史里。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开始,已经和他们无关,和这个故事无关。

  第七十九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秋开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雍州卧佛寺的。他日复一日站在禅房前面高大的槐树下,透过状如伞盖的密叶看头顶一点一点的白云长空,维持同一个姿势,同一种表qíng,长久不变。寺院的僧人早已习惯他这种孤僻怪异,也不去管他,只当是失意潦倒之人。没有人想到他就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邪君”,不,不是“邪君”,已经是“邪尊”。

  秋开雨的理智渐渐处于崩溃的边缘。他的心里养了一条毒蛇,伤人伤己,一天一天地长大,紧紧缠绕住他的身和心,已经不受控制。他觉得灵魂一口一口被吞噬,只余下悔恨的追忆。追忆,不,他宁愿忘记。可是,偏偏jīng神的丝缕还牵扯着过往的一点一滴,越想忘记越清晰分明,bī得他一点一点沉沦腐朽。他仍然不死心,挣扎徘徊,不肯屈服,他是秋开雨,怎么能任由感qíng主宰堕落!可是身处沼泽丛里,越挣扎陷得越深。终于,终于感qíng还是压倒了理智。可是,已经迟了,整个人摧枯拉朽一般开始分裂。

  扫地的小沙弥一下一下挥舞着扫帚,“沙沙沙”的节奏声充满和谐的韵律。是个年轻人,没有忧虑,无所顾忌,走近呆立的秋开雨,仰起脸问:“施主,你天天站在这里,是在等人吗?”秋开雨蓦地心悸,痛得全身发麻,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他以为又像往常一样讨了个没趣,不以为意,拖着扫帚正要走开的时候,秋开雨却低声回答:“不,我是在等桃花开。”人,人永远也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