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陈文德在她怀里轻笑了一下,“白天刚回家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真想一枪毙了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茉喜机械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那后来怎么没毙?”
陈文德晃着脑袋,在她怀里用力蹭了蹭,“万一这回真死了,重新投胎转世,还来得及再和你好一场。”
“那要是没死呢?”
“那更好了,等我熬过眼下这一关,将来想法子再把你抢回来就是!”
“我说我愿意跟你了?”
“我用你愿意?”
“活土匪。”
“没错,我这回要是死不了,八成真得上山当土匪。”
“我带着钱往远了跑,看你上哪儿找我去!”
“是我的,跑到天边也是我的,我不急,慢慢找。”
“万一那时候我已经嫁人了呢?天下男人千千万,可不是只有万嘉桂一个!”
“嫁人也没关系,你当媳妇还是当寡妇,还不就是我一枪的事。”
“滚你娘的!”
茉喜和陈文德斗了小半宿的嘴,互相地指着鼻子骂,什么解恨骂什么,但是无论怎么骂,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全不提万嘉桂。陈文德人高马大地蜷缩在了茉喜怀里,忽然很想喝点酒,因为此刻他很高兴。这高兴来之不易,他已经很久没有高兴过了。
然而茉喜不许他下chuáng去找酒喝。茉喜给他拍了拍枕头掖了掖被子,哄孩子一样让他好好睡觉。
陈文德今天夜里是特别地听话,茉喜让他睡,他就乖乖地真睡。
他睡了,茉喜翻身背对了他,却是睁着两只炯炯的眼睛,深深地一直望进了黑暗里去。
这一回,她终于是信了陈文德的话。
信了他的话,也信了他的心。一直当他是个蛇蝎心肠的恶棍,没想到临了生死关头,他竟然也有这样一寸柔软心肠。那么多的钱,见都没见过、想都没想过的,是她的了。她和她的小赖子也不必分离了,将来一生一世吃穿不尽,也再不必忍穷熬苦了。
也可以去见凤瑶和万嘉桂了,虽然对凤瑶有些愧,对万嘉桂有些怨,不过他们三个之间的恩怨qíng仇已经是一笔烂账,所以她懒得算也懒得想。她只知道自己在凤瑶面前可以蛮不讲理地横着来,因为凤瑶没脾气,永远都是惯着自己。
可是,然后呢?
在呼噜噜的鼾声中,她回头看了陈文德一眼。心里猛地一酸,她把陈文德的好处全想了起来。她又想起白天他回来时那一阵疯疯癫癫的笑——是不是哭不出来,所以只能是笑?
想到这里,茉喜的气息一颤,也像是笑了一下。
时光骤然倒流回了一年前,同样是天寒地冻的时节,窗外同样有朔风呼啸。怎么又是这样?她木然地想,原来旁人的好,不是可以白白受的。
凤瑶对她好,陈文德对她,也好。
她总记得那一夜自己吃药吃了个死去活来,陈文德抱着她整坐了半宿。除了凤瑶,没人再对她这么好过,她也想铁石心肠地忘,可是她胸中有她的一本账,账上白纸黑字一笔一笔,良心在上,赖不掉的!
第二十四章 茉喜的抉择
晨光朦胧的时候,陈文德面向chuáng外睁了眼睛。
一边睁眼睛,他一边背过手往身后摸,手上摸了个空,眼睛却是看清了蹲在地上的茉喜。
不知道茉喜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此刻外面天还没有大亮,可她已经穿戴整齐、梳妆完毕。一头半长的黑发用桂花油滋润了,她给自己盘了个乌油油的圆髻。刘海一丝不乱地覆了前额,她浓施脂粉淡扫蛾眉,棱角分明的薄嘴唇没有血色,于是她用口红给自己涂抹了个抽象的樱桃小口。圆而丰满的红点子端端正正地印在下唇正中央,夸张如戏,偏偏她是这样的坦然自若,仿佛妆容非得如此才可。
陈文德静静地凝视着她,看她今天打扮得古色古香,好像前清时代的新娘子——在那个时代里,自己还是个拖着大辫子的穷小子。小,然而已经知道媳妇的好处,可是太穷了,好姑娘他巴结不上,和他门当户对的huáng毛丫头,他又看不入眼。
一只雪白的手伸进箱子里,茉喜歪着脑袋垂了眼帘,自得其乐一般,拆开了一卷一卷的红绸子,将一根一根的金条摆在地上排兵布阵。忽然抬眼一扫陈文德,她随即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一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