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_作者:苏眠说(110)

  他微微一怔。

  用过早膳,收好行李,云苏两人对于去向问题再度发生了争执。

  苏寂睁大眼睛,完全不能理解云止的话,“你要去扬州?难道去扬州给公子开法会?”

  云止望着窗外,淡淡地道:“我知道扬州十分危险……”

  “扬州根本就是沧海宫的地盘!”苏寂一口打断,“我们这辈子都不该去扬州!”

  云止缓缓摇了摇头,“不,我非去不可。”

  苏寂一手抓起青川剑,剑柄上的红璎珞衬着她红衣如火,“你告诉我,你去扬州做什么?”

  云止轻轻叹了口气,“采萧,朝露寺也在扬州,你忘了?”

  苏寂呆住。

  云止已转过身来,日光透过纸窗在他身上投下一痕清澈如梨花白的剪影,他的轮廓挺秀如一棵清嘉玉树,“采萧,你不想我还俗么?”

  燕西楼猛地咳嗽起来,差点呛出隔夜的酒。

  而苏寂的脑海里,已全剩了狂喜的空白。

  她失去了所有言语和动作的能力,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眼中渐渐凝出了杳渺的水汽,仿佛是被衣裳的火红所灼烧出来的。明明是深秋天气,她却觉整个人都好像被架在了火炉上炙烤,额头上竟渗出了微薄的汗。

  他说他要还俗。

  他说他要为了她还俗。

  过去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幻想,一下子变成了真的bī到她眼前,令她全然僵滞住了。

  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依然面容平静。

  “你知道,我破了戒,必得回寺请罪。”他淡淡地道,“想来我与佛门已是缘根断绝,且看方丈师伯如何说吧。”

  苏寂突然转过了身去,面向门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不能再面对他的眼睛。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刻这般浅薄,仿佛能被那双悲悯的眸子一眼看穿。

  她一把拿起包袱,道了声“走吧”,便当先迈了出去。

  仿佛有甚恐惧。

  云止看着她背影,忽然三两步跟上前,拿过她的包袱。

  “我来。”他的声音淡而平和,却令她心弦一颤,断得不成音节。

  九月三十,霜降。十月十五,立冬。

  冬日运河结霜,船舶不行,三人走陆路南下,速度便慢了许多。

  苏寂胸口的伤已渐好,却落下了心脉之疾,有时咳嗽不止,但并无大碍。云止知道如此境况下她最不宜受冷,便舍了马匹,租下一辆马车,还买来一只手炉供她煨着。

  车轮辘辘,马儿嘶鸣。

  苏寂裹着云止的狐裘,又忍不住拈起衣领仔细嗅了嗅,“好香。”一脸笑意。

  云止盘腿坐在另一边,俊容微红,“这是飞镜仙宫之物,贫僧——我有空还需还回去的。”

  雪白的绒毛在苏寂清艳的脸颊旁轻轻飘动,她便这样呆呆地看着云止,直到坐在两人中间的燕西楼那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响起。

  苏寂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生病的人是我,你咳什么咳?”

  燕西楼两眼一翻,与她杠上一般,不说话。

  苏寂又道:“我说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们?你自己没事做么?”

  云止忙道:“采萧,不可无礼。”

  燕西楼冷笑,“我怕我一走,你们又得给láng叼走。”

  苏寂瞬间便怒了,“我才不要你保护!”

  燕西楼嘿嘿一笑,不答话了。

  静了半晌,苏寂又开口了,“燕西楼,是不是柳拂衣叫你盯着我的?”

  燕西楼一愣,“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你为何——”

  “我说了,我也要去扬州。”燕西楼不耐烦了,“你若一定嫌我碍事,我这就走。”便作势要跳车。

  云止看了苏寂一眼,苏寂立刻心慌起来,“别走!”

  燕西楼回头,“嗯哼?”

  苏寂满脸堆笑,“我跟你开玩笑呢,好歹你是我的朋友也是和尚的朋友,既然同路,不同行可说不过去,和尚你说是吧?”

  云止点了点头。

  燕西楼这才好生坐回来,然而却也闭上了眼睛,“我睡一会儿,你们做什么我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云止也在,苏寂一定会踹死他。

  然而云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