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寂一扬眉便要跟他杠上,眼角余光又瞥见跪着的云止,心里不由顿了一下,当即换了一副嘴脸:“小女子出身村野,哪里见过这什么韦大人……师父道行高深,何必跟小女子一般见识呢?”
那刀疤脸又要发话,白眉僧人却当先开了口,容色淡淡,话音镇静:“既是村野女子,缘何身佩兵刃?”
苏寂腆着脸道:“这不为了防身么……”
“云止,”白眉僧人却已转向了地上跪着的和尚,“你来说。”
云止向白眉僧人恭恭敬敬地合十拜了三拜,方缓缓道:“孽徒与这位女施主萍水相逢,妙缘深结,望首座成全。”
一旁有位中年僧人当即冷笑了一声,苏寂立刻横了他一眼。
和尚说了那么多歪七扭八的话,独独这一句,是真的深得她心!
“妙缘深结”,原来他亦认定,与她之间,乃是一段“妙缘”……
白眉僧人垂目凝视着他,“老衲本已应允你,罚满三月,即可还俗出寺,出寺之后,你爱娶何人,均听自主;缘何却在佛门清净之地,贪溺美女行厕,做下大恶之业?”
苏寂听之不慡,冲口而出:“什么美女行厕,你是在骂我吗?”
刀疤脸厉声道:“不可冲撞首座!”
苏寂睁大眼睛,指着他鼻子道:“你们的首座,关我什么事?我既不信佛,也不该受你们什么清规戒律,我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错。”白眉老僧静静地道,“但云止尚未还俗,仍要受清规戒律所拘,仍要听老衲这达摩堂首座的言语。女施主若有不服,请待老衲罚过云止,再来理论。”
苏寂愣住了。
当真是qíng生智隔,陡然间不管不顾,却忘了云止还在这里。她此刻闹得越凶,这些老和尚岂不要罚得他越重?
她咬了咬唇,往后退了一步。
而云止,始终沉默。
她看着他的背影,长袍寥落,头顶六点戒疤像是什么经年不灭的印记,刺得她眼疼。
白眉老僧站起身来。
“朝露寺第三十二代弟子云止,犯荤戒、杀戒,本罚菜园劳作三月;受罚期间犹不思悔改,竟犯jian/yín大戒,判再罚杖责三百,三百杖后,立即逐出本寺,终生不可再入佛门。”
老僧低眉问他。
“云止,你可认罚?”
云止俯伏于地,声线淡而利落。
“朝露寺第三十二代弟子云止,认罚。”
“——等等!”
苏寂再也无法忍耐,蓦地叫出了声来。
众人向她望来,便连云止也终于微微侧首望向她。
刀疤脸的老和尚有些不耐烦了,“你又有什么说法?”
她颤着声道:“和尚他……他没有内功护体,杖责三百……他如何受得了?”
众僧动容,却不是恻隐于她的话,而是惊讶于她的重点——对于逐出佛门她竟丝毫不觉得算是个事儿,而只在意于那杖责的苦刑。
刀疤脸便是一哂,眼中流露出对凡俗虚妄的不屑。
“阿弥陀佛。”白眉老僧低声道,“女施主心怀慈悲,然云止身犯重戒,此刑必不可免。”
苏寂的手指握紧了剑柄,清冷的声音仿佛结冰的水面上裂开了几道缺口,“三百杖责,便是有内功的江湖人也要落下半个月的伤痛,你们却说打完了就要赶他走?让他带着皮ròu重伤死在街头,就是你们那什么什么,韦大人,慈悲为怀的本意吗?”
堂上登时静了。
云止却在此时抖衣站起,走过来,拉了拉她的袖子,将她按在剑柄上的手硬生生地掰了下来,低声道:“不妨事的。”眉目神色如cháo,却全数掩藏在深海之下。
苏寂恶狠狠瞪他一眼。怎么可能不妨事!
云止顿了顿,声音愈低,“比这更重的……我也受过。不妨事的。”
知道他指的是厉鬼狱中的刑罚,苏寂的牙关咬得更紧了,这杖责还未落下,她的眼圈已没出息地先红了。
众僧看他与这女子拉拉扯扯,眉头又是不自在地跳动,唯那白眉老僧,却是面无表qíng,目光中连一丝一毫的波澜也未惊起。
“女施主所言有理,杖责之后,云止便非我寺中人,但特准在寺中调养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