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_作者:苏眠说(147)

  风雪愈加地急了,团团舞在屋檐之下,他的笑终于凝成了冰,眸光雪亮如出鞘的刀剑。

  他已经是这世上最qiáng大的人。

  他没有理由还留不住她。

  苏寂又做梦了。

  梦里,有一株火红的梅树,正是冰雪飘飞的时节,梅花绽放,灿烂如云霞。云霞之中,隐隐约约,模模糊糊,传来氤氲成一团的人声。

  “梦觉。”

  “属下在。”

  “杀了他。”

  “属下领命。”

  等等……苏寂将眉头皱了起来——

  杀了他?

  杀了谁?!

  她徒劳地问着,却没有人回答。

  只听见那冷漠的声音又道:“公子,属下冒昧……敢问朝露寺作何处理?”

  静寂。

  她撅起了嘴等待那个好听的声音的回答。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个好听的声音说——

  “不留活口。”

  哗啦一下,艳红的梅花全都飘舞起来。在惊风急雪里,飒飒然幻化出一场幕天席地的盛舞,极尽刹那的璀璨光华,瞬息便要凋落了。

  红得那么美丽,红得那么绝望。

  就像鲜血一样。

  鲜血……鲜血!

  鲜血就这样滑过她的眼前,如潸然披挂的雨帘,将风雪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猩红,仿佛要绵延到天地的尽头。

  刀剑与鲜血。

  都将永生永世,如影随形,与她相伴。

  她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目光由混沌叠影渐渐凝在了chuáng头,那人坐在chuáng边,眸光湛亮如江上涟漪,无边无际的温柔便潋滟地dàng漾开去。

  “你终于醒了。”他柔声道,仿佛已经等候她许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路远莫致之

  自扬州到襄阳,一去千里,念念红尘,滚滚俱抛在身后。

  日夜兼程,恍惚不觉疲倦,仿佛这具ròu身已不再是自己的。

  天地苍茫,芸芸众生擦肩而过,他牵一匹瘦马,迎着夕阳西行。

  襄阳城东,玉家村。

  风雪停了半天,反迎出漫天烈红的晚霞,如美人喋血的唇角,凄厉而哀艳。

  云止没有回头望那晚霞。

  径自迈入那药庐,久无人居的地方,窗牖都落满了灰尘,与散乱积雪混成一片泥泞。他将院落四周上下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洒扫了一番,直到天光收尽,夜幕披落,才转身走进了厢房。

  厢房之中,一切陈设如故,便连那散着苦味的药碗都还摆在chuáng头。

  他便在这四壁空空的房中,静默地站了很久。

  久得好似能听见虚空中传出妄念的回响。

  “喂,和尚。”

  “我好不好看?”

  那双冷而幽艳的眸子似乎便在往世的暮色中浮了出来。

  “萧遗哥哥,”她静静地望着他,“你不喜欢我么?”

  刹那间脑中翻江倒海般汹涌裹来无数的记忆,全是苏寂的样子。她欢笑的时候,她委屈的时候,她撒娇的时候,她忧愁的时候,她狠心的时候,她恼怒的时候……

  她很美。她从来都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美。从来都是那样不管不顾、张扬跋扈地跳跃出来夺他的注目。

  原来,她一直是这样活色生香地、不可磨灭地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

  就如他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未曾想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却会这样硬生生地自他的身体中剜掉。

  即令是腐骨坏血,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这样剜掉,也是会疼的。

  疼得他连呼吸都困难了。

  采萧……采萧。

  我想,我确然是喜欢你的。

  可是,我已不会再有机会,亲口说与你听了。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

  云止披着那件旧僧袍,踽踽往佛堂行去。

  破朽的殿堂之中,那一尊掉漆的佛像依旧咧着嘴讥笑世间万物。帘帷飘暗,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微微蹙起了眉,云止往后堂而去。然而刚到佛像旁,脚底便微感粘滞,低头一看,竟是一摊血迹。

  心头如受重击,钝钝地懵然一声震响。他心念一顿,便拔足奔入后堂。

  帘帷哗然飘起,又落下。

  血迹一直延绵到端坐的证缘老和尚身下。

  证缘合着双目,微垂着头,结跏趺坐,手印莲台,姿态端正而安详,仿佛只是陷于沉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