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朝露寺证缘大师的高徒,失敬,失敬。”转轮寺的如相方丈看过名帖,便诚意延请,“大师如若不弃,便请多盘桓几日,为我寺小徒们讲讲经,如何?”
云止连忙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修为浅薄,哪里能教导贵寺高徒?”
“大师莫要谦虚,尊师虽在糙野,却是盛名素着,我转轮寺一介小寺,能请来证缘大师的徒儿来讲经,实在是蓬荜生辉的大好事,大师切莫再推辞了。”
云止静了许久,抬头对上如相方丈热切的目光,终是道:“方丈如此厚意,贫僧只能勉力一试了。”
夜色已深,云止随寺中僧人一同做过晚课,回到自己房中,轻掩上门,想起来答应的讲经之事,便往怀中衣袋找自己最常读的那一册《心经》,然而却意料之外地拿出了一本他并未见过的古旧绢册。
绢册的边边角角俱起了皱褶,泛huáng的封面上端端正正地题着三个字——
“既明谱”。
微微蹙起眉,这自然不是他的东西,却是何时进了他的衣袋?他的《心经》又去了哪里?再将这两日遭遇细细回想一遭,昨日自己在湖畔昏迷之时尚无此物,而今日醒来它便出现了……今日,今日醒来,他的毒便解了,而苏寂……也离开了。
这莫非是苏寂留给他的?
出家人不可妄取他人之物,他的手在封面上摩挲了许久,终是没有翻开它,仍将它完好地揣回了怀中。如若有缘……当会与她重逢,重逢之际再细问便是,不必急于此时窥看。
点起灯火,再自包袱重找出一卷《楞严经》,手执羊毫,偶作批注。这注经一途,他自离开朝露寺之后便未再从事,如今做来,已然生疏许多。只能从头读起——
“我见如来三十二相,胜妙殊绝,形体映彻,犹如琉璃,常自思惟:此相非是yù爱所生。”
“汝等当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xing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yù爱,妄想,不真……
一滴浓墨陡地落在了经卷上,洇出乌黑一片。毁经乃是佛前大罪,他立时惶恐至极,用袍袖去擦,却是愈擦愈乱,终于,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向西天叩首下去。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救我xing命,我佛慈悲,何不予我解脱?
那一抹艳红的璎珞蓦然间闯入脑海,如乱xing的心魔,他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卑微地、虔敬地俯伏于地,额上渐次渗出了冷汗。
窗外的桃树上,一个暗黑人影如黑豹般卧伏着,炯炯有神的双目直直望向房中的和尚。忽而,他轻捷无声地落下地来,猫行数步到得窗前,目光紧紧盯着那和尚的颈背,神qíng仿佛是松了口气。
那脖颈上,缠有一根细细的红线,不知其下垂着什么物事。而在那红线上方,衣领微翻,便露出一道久远的疤痕,色泽虽已淡入ròu间,形状却仍是长而可怖。
这颈背一剑,力道足可断头,但这和尚,却活下来了。
沈梦觉素来是一身黑衣,沉默冷硬,便是面见公子时也是如此。
本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飞扬英气却生生被那身黑衣给压了下去。
公子仍旧住在仙来客栈,身边只有顾怀幽,其他人都不知去向。
沧海宫的门人,本就无人能探知他们的去向,只除了一个人。
沧海宫第一密探,沈梦觉。
沈梦觉开口之前,先是看了看公子身后的顾怀幽。
柳拂衣扬手笑道:“幽儿,你先回避片刻。”
“是。”顾怀幽款款出门去,周到地关上了房门。
“说吧。”柳拂衣抬手斟了一杯酒,玉液清清,映着他浅淡的眸色,愈加深不见底。
沈梦觉低头奉上两只卷轴:“请公子过目。”
柳拂衣接过,先随意挑一卷轴徐徐展开,便见到日前那僧人的画像,长鬓端方,眉目俊朗,薄唇疏淡,全身俱是出家人的寡淡气息,虽然好看,却不带一丝一毫的yù望。再往下看去,便是沈梦觉的蝇头小楷:
“云止,五年前于朝露寺出家,师证缘。半年后与其师一同离寺云游,至襄阳城东玉家村定居,悬壶为业。”
柳拂衣撇了撇嘴。虽则朝露寺是扬州的一座大寺,但除此之外,这卷轴中可说没有任何其他有用信息。于是再展开另一只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