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_作者:苏眠说(7)

  云止仍是在前堂忙碌,苏寂仍是在后院发呆,就好像燕西楼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

  今日病人较少,申时云止便关了门,却不是回后院,而是踽踽往佛堂而去。

  那又聋又哑的老和尚仍在白日酣睡,满身邋遢,自己却不知理会。

  云止在老和尚身前默默立了片刻,终是慢慢地唤了一声:“师父。”

  老和尚当然是听不见的,只随意翻了个身。

  云止望了一眼沉默的佛祖,屈膝跪坐了下来。“师父,我遇到她了。”

  “她……好似遇到了什么麻烦。”

  “师父……”眼帘微合,知道眼前人终是不能再为自己解惑,眸色中似有悲伤一掠而过,倏忽无迹。

  终于,他向老和尚磕了三个头,低低地道:“弟子犯了痴念,弟子有过。”便站了起来,掸掸衣袍灰尘,往回走去。

  回去……那个古灵jīng怪又骄横跋扈的丫头,不知道又有什么法子pào制他。昨天将他院子里的泥土都翻松了,也不知在捣什么鬼。她不喜欢喝药,不喜欢吃素,凡是苦的痛的,她都害怕拒绝,真是小孩子一般。

  佛说百味皆苦,她显然还并不懂得。

  令他惊讶的是,待回到院中,那少女已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饭桌边,一桌好菜香气四溢地面对着他。

  苏寂笑得眼睛眯成一条fèng,“来来,尝尝我的厨艺。”

  云止静了静,首先是观察这一桌菜里有没有ròu——没有。再闻一闻有没有用猪油——似乎也没有。眸中略带了疑惑,她怎来如此兴致炒一桌子斋饭?

  他坐下来,慢慢挟筷尝了一口,入口滑腻馨香,这豆腐炒得确实不错。她便带笑看他,那神态如献宝一般,只巴望他把一桌饭菜全吃个gān净。待他终于吃完,擦拭口唇,轻声道:“姑娘有事?”

  苏寂嘟起嘴,“事qíng嘛倒是有一点。”略略凑近他一些,“我想跟你学医,好不好?”

  她的气息浅浅吐在他面上,微香萦纡,他向后退了退,怔怔地道:“姑娘有心悬壶,可去别处求师,贫僧……贫僧怎方便收一个女徒。”

  苏寂眉头一皱,“谁说我要拜你为师了!只想跟你学一点本事,将来……将来自己给自己看伤,也不行么?”

  云止沉默半晌,目中光华流转,他缓缓道:“这也未尝不可。”

  苏寂原来十分好学。

  她过去学剑、学毒、学杀人,无不专心致志,进境飞速,如今学起医术,自然也是一般。云止依旧不许她见人,他在外看诊时,她便只能呆在药庐里自己琢磨医书,时而给他递个物事。

  如此,玉家村来看病的人都知道了云止大师的药庐里有一个助手,但那助手的样貌,却是谁也不曾见过。

  一日日平缓流过,十日之后,苏寂的背伤已痊愈大半,只剩了疤痕密布,云止将裂开处又小心地以针fèng合,这伤终算是养好了。

  他给她的脊背fèng针时,握针的手便如她握剑一般平稳,目光波澜不惊,好像面对的只是一片空白,而非妙龄少女的娇躯。她呆呆地看他许久,一灯如豆,微风徐来,她想她以后定会怀念玉家村的这些夜晚,平静,清幽,仿佛一丝纷扰杂念也不曾有。

  “哎,和尚,”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要走了。”

  他的手指顿了顿,终是将伤口fèng合完毕,才轻轻道:“嗯。”

  “嗯”是什么意思?苏寂心头顿时无名火起,也不顾自己衣不蔽体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指着他鼻子道:“我——我陪你这么久,你就这样哼哼一声?”

  为了fèng针方便,她身上只着一件肚兜,趴在chuáng上时还没什么,这一下便是chūn/光大泄。云止如被烫着一般立刻转过了头去,低声道:“姑娘……如有机缘,你我当可再见,贫僧当为姑娘日日祷祝,愿姑娘身体安康,一世如意。”

  苏寂讷讷地拉过被子来盖住自己,虽然一向讨厌和尚的胡扯,但这几句话却未免说得她心头一软,颤巍巍地仿佛塌陷了一块。他说的实在没错,人世或走或留,周流转徙,不都是机缘么?没什么好惋惜或好追念的,不是么?

  便连……便连那人,不也就这样失去了她的踪影?

  轻微的惆怅间,她唤了一声:“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