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寂只觉青筋跳动,“作甚?”
那边却没了声息。
直到苏寂以为他已经离开,他却忽然又开口了,“无事,你休息吧。”
这便是真的走了。
苏寂对着烛火,摊着左手,手心上一点灼烫的印记,皮ròu已经焦烂,短期之内左手是握不得剑了,而她右手数月前在御琴门也受了伤,所以……
所以今晚的行动,她是不能带剑的了。
昨晚,蓟州客栈,云止房中。
苏寂看着那黑衣男人,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连连后退,“你……”她语无伦次,“你你,怎么,你居然——”
“苏姑娘何必惊慌。”男子唇边渐渐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但见他黑衣墨发,整个人都似隐没在夜色之中,身材瘦得不成人形,衣袍便显得尤其宽大,仿佛还带着清冽的风声。容色俊朗而苍白,双眸却深陷颧骨之上,鼻梁高耸,眉心一点艳红血痣,更平添几分yīn柔鸷冷。
苏寂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身子贴着门,而手已按上剑柄,眸光回复冷冽,“赵无谋,别来无恙?”
男人幽谧地笑了,其声如枭,“没有死,当然是很好的了。”
苏寂默了默,轻声道:“既然没死,你便该回公子身边去。这五年来他一直都很想念你。”
赵无谋目光一沉,笑声愈冷,“是么?他——想念我?那他也想念苏姑娘,苏姑娘何不回去?”
苏寂咬了咬唇,“他的朋友不多——”
“其中两个还背叛了他。”赵无谋迎着苏寂的目光轻轻笑了,伸出骨节青白的手指,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你要做什么?”苏寂的声音冷了,“你要对他不利?”
赵无谋轻轻开口,“我要杀了他。”又张开眼睛,目光一时无比凌厉,“难道你不想?”
苏寂面色一变,还未开口,身后已听见敲门声,却是入画:“苏姑娘?”
赵无谋飘飘然而笑,低声道了句:“明日此时,我在试剑山庄相候。”身子一倾,便飞掠出窗,转眼消失不见。
苏寂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扇轻微响动的窗。
她没有想到,五年之后,赵无谋的武功已高明至斯,竟仿佛达到了从心所yù的境界。
入画又敲了敲门:“苏姑娘,在么?”
苏寂将手放在蜡烛上烧了一烧,而后龇牙咧嘴地开了门。
在房中待了片刻,苏寂终是裹衣出门,将青川剑藏在了衣袖中。
竹影拂动,花声微凉,她漫无目的信步闲逛,微觉夜寒,而将衣襟更拢紧了些。她并不知道要去何处找赵无谋,但她也不想呆坐房中等他来寻,因为她不希望他见到萧遗。
傻和尚……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关心他、在保护他呢?
微微叹了口气,仰首望那一钩残月,仿佛一抹对她发出的冷笑。
忽而,一侧的厢房里响起一个温柔似水的男声:“幽儿,进来。”
——苏寂顿时闪身入了花丛,冷汗涔涔而下:这竟然是柳拂衣!
原来日间柳拂衣意外出现,龙至襄自然不能得罪他,不得已只好给他安排了一间上房。他看似独身前来,实际上在暗里埋了多少人马,谁也说不清。
花枝簌簌摇动,苏寂看见那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出,及腰长发柔顺地披拂身后,随夜风轻轻飘起。
顾怀幽站在门前,转过头,朝苏寂所在的方向淡淡掠去一眼。
苏寂屏息静待。
然而顾怀幽却并没什么反应,便回过头去,安静地推门而入,又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房门。
柳拂衣正在作画。
灯烛高烧,一张宣纸在大桌上铺开,用一方白玉镇纸压住。画的糙图已成,是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此时柳拂衣正轻蘸朱砂,给那女子的嘴唇点上淡淡的嫣红之色。
顾怀幽倚着门,看他伏案挽袖,羊毫轻动,眉眼卓绝,神色温雅,便如一个只知风月的文弱少爷而已。可是,即令明知他那温文尔雅的背后藏匿的心狠手辣,顾怀幽的心还是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然后,便随着他的动作,而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起来。
如果可以,她是愿意一直陪他到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