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铎惊讶不已。听他这语气,似乎对自己并不陌生,反而有一种会旧友的感觉。
他轻轻单腿跪在地上,声音比动作更轻,“老爷子,您找我有什么事?”
剧烈的咳嗽阻止了老爷子含在唇边的话语,此时水已经吞不下去了,他忍着喉咙的gān涩,喘了好一会儿后才平静了些,“你爱她吗?”
权铎知道老人口中的“她”是谁,几乎不曾犹豫就点头,语气坚定,“爱。”
乔老爷子脸上的表qíng放松了,嘴角也露出些许的笑意,掀起唇边一层层的皱纹,像秋天的田野上被微风chuī开的麦làng一样。
“有些话……我,”老人呼吸已经很困难,但显然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他枯瘦的手抓着chuáng单,似乎想把身体稍微拱起来一些,但他已经没有了力气,便放弃了,只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话语上,“想跟你说。”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记挂的莫不是自己的孙女,不管是苏曼画,还是知道真相后的乔安宁,当然,前者的分量会更重些。
老爷子每个字都说得很费力,权铎听得很认真,唯恐有一丝一毫的疏漏,听着听着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眶也渐渐有了温热的感觉。
从这个弥留的老人身上,权铎感受到了他对自己外孙女的那种深切的爱,然而又迫于现实只能把它深埋心中的无奈,更甚的是心疼和怜惜。
他担心自己离世后,苏曼画受了什么欺负什么委屈,再也没有人可以为她撑腰。他相信赵力卓对孙女的付出并不比自己少,然而这个男人也不能陪她到生命尽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孙女在这个男人身上受到了伤害,乔老爷子不是不痛心的,所以他才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几乎断掉了他们复合的可能,孙女他可以守护,将来为她找个更好的男人,让她幸福快乐地生活……原本以为还可以陪她更久些,奈何这副不中用的躯壳……他是个多自私的人啊!
这种复杂的心qíng让老爷子在权铎面前感到无比羞愧,但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的人生……我gān涉……得……太多……”老爷子垂下眼睛,呼出了一口很轻很轻的气,“我走了以后,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请你多包容她一些……咳咳……她这一生也…不容易……”
不过,乔老爷子始终相信,自己的孙女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这个男人会是她一辈子最好的归宿。
可惜,这个认知来得太晚太晚了。
“好,”权铎轻轻握住那瘦削的手,“我答应您。”
有人开门进来了,脚步很轻,里面的两个人都没有察觉,直到感觉旁边也有人跪了下来,权铎才侧过头,“曼画。”
苏曼画已经哭得眼睛又红又肿,她看着chuáng上的老人,喉咙又哽又痛,双手颤抖着去摸他的手,“外公……”
乔老爷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这声“外公”叫得多动听啊,他的眼角迅速渗出眼泪,这已经是他这一生、这背负了太多太多责任、太多无奈的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只是,没想到是最后一刻。
他可以去见乔樱了。
乔老爷子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手也无力地垂下,像秋风中抖落的最后一片落叶,在空中划过弧度,最后落地,被皑皑冬雪珍藏。
良辰美景奈何天。
所有美好的事物,终会在漫长的时光里褪色,消失。
那已经是时间的尽头。
“外公!”凄厉的喊声从病房里传出来,等在病房外心急如焚的人一听这个声音顿时泪水如泉涌。
“外公!”苏曼画扑在chuáng边痛声大哭,“您看看我……看看我呀!求求您……您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曼画好不好?”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他们才刚刚相认,她还来不及好好听听他说话,听他讲过去的事qíng,也来不及为他做一顿饭尽尽孝心……这么这么多的来不及……终于只是来不及而已。
权铎看着苏曼画悲伤过度,进而qíng绪失控,他的心也开始揪疼,他抱着她,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让她再去看那具渐渐冰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