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朝义真是好本事,几句话,扭转乾坤。不错,曜华宫乃上林苑中一处殿阁,郭旰既能入得,安庆绪自然更能入得,他一无逾规二无逾礼,何谈私闯一朝王妃内室。再加了最末一句“青梅竹马”,李俶胸膛瞬间僵硬无比。
“原是如此啊,不过,这是何意?”片刻,李俶笑起,一点指,众人视线聚到地上那摊动物残骸上,郭旰现身,口绽莲花。
“庆绪,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围猎岂可围到此处来了?”史朝义接口,四两拨千金,郭旰大堆词藻换作“围猎”二字,随后,他继续,“珍珠自幼体弱畏血,你又不是不知。此番若是受了惊,你如何向广平王jiāo代?”
我理理思绪,渐复清晰。史朝义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昔日李俶刻意暧昧示人,今日他盯了我们有旧,穷追猛打句句语意模糊,大哥与李俶同在,既是令前者尴尬,又是令后者气怒。
李俶不语,牵我出殿。史朝义弹指,一缕huáng色粉末直she地上血ròu,滋滋作响,瞬刻便化做小滩血水,掌风接踵而至,烟消云散,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如此手段,方是真正的史朝义吧,我乏力乏心,擦身走过,他拥我更紧,一臂纠力隐忍。
“围猎?小儿把戏!”沉默许久的安庆绪突然在身后开口,“男人之间的比试,广平王使剑,安某弃刀用剑,讨教几招如何?”
李俶猛然回身,一臂越身压住,大哥以掌按住他已出鞘的长剑。
“史副使可觉得今日是个比试的好日子?”大哥笑望史朝义,两人笑如chūn风,气氛却至冰点。
“呜,郭将军提醒得好。今日太子殿下在,回纥可汗也在,刀剑嘶鸣,不止失礼,还惊驾呢!”史朝义与我们同出,热心唤车马驶过,李俶扶我上车,安史二人上马。
“史副使。”李俶突然出声。
“殿下请讲。”史朝义马上回首。
“刚才安副使的提议甚好,男人之间的比试,你我择日而战,不知两位副使是一起上呢,还是一个一个来?”他捩气尽吐,朗声大笑。
车轮轱轱,马蹄齐整,我掀帘一角,他贴马车边,含笑凝望。
“想说什么?你夫君武功剑术自问在当朝皇室之中算得第一人。”他握住我探出的手,在唇下轻吻。手环铃儿叮铛美妙,正如我的心,欢喜自豪,他不会败,无论文治还是武略,这一世,他无敌天下。
“我想说——你刚才好帅!”我大声。
“你说我?”大哥策马赶上,探头到车前问。我笑着摇头,“现在开始,你天下第二,他才天下第一!”
“小丫头!去!去!一边恩爱去!”大哥探手进车,在我的惊叫中甩臂将我扔向李俶,他接住我,稳稳当当,大氅紧围。
“有我在,没人能伤你。”他颊边亲吻,这个吻,甘甜清洌。
甜蜜继续,一个下午,李俶寸步不离,漫步苑中,赏雪游湖,累了便车中小睡,醒转,身上盖了他的大氅,他倚了车壁,目光留恋温润。我推他去忙,有郭曜郭旰在,他是多虑了。安庆绪虽xingqíng大变,但到底忌惮李俶与大哥的身份地位,今日之事以他的xing格尚不敢造次就是最好的解释。他摇头,探手车外,一缕余挥,收拢,又散去。
“珍珠,我听说,郭家的家规是一夫一妻,可是?”他问得严肃,我点头,无半点迟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不就是我妻子么?”他盯了我看,我点头又摇头,天,他不是真要我大哥娶李逽吧,幸亏我早有……“你知道安庆绪和史朝义为何如此嚣张么?多则两年,少则一年,安禄山必反!”他一句,我并不吃惊。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而是历史白纸黑字。史载,天宝十四年十一月,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确,连一年都不到,李俶预见得极准。
“自今年正月起,安禄山入朝,杨国忠与我父王向皇爷爷进言他必会谋反,这本是拿下此贼的极好机会,可惜这厮巧言令色,皇爷爷竟以御衣加其身,宠擢至此。此后,凡再有密告其谋反者都被绑去了范阳,jiāo由安庆绪处置,个个家破人亡人人噤若寒蝉。这次再诏入朝,安禄山、史思明皆脱病不入,安庆绪、史朝义入京,五百铁骑驻扎便桥,朝中无人敢言。安禄山的折子已递进了宫,他奏请以蕃将三十二人代替汉将,杨国忠与韦见素联手也无法阻止。安史两家合齐兵力有十五万之众,占我大唐总共兵力三之有二,说句大不逆的话,我实在……忧虑得很。”他轻捻我发,沉吟,“珍珠,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