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义,送为师和珍珠回吴兴,师傅一把老骨头了,珍珠身子弱,我们不去北面了。”爷爷把住他臂,他呆了一呆。“师傅?珍珠……”“回吴兴!你不是降了唐室了吗?吴兴属大唐疆土,未受战火波及,回吴兴,毋须多言!”
“珍珠,你想离开我?”他盯着怀中的我,黑皮护腕的手伸来,慢慢抹去我唇角的血迹,我激凛一颤,避开他的直视,避开他护心铁甲,微微点头。
“这样……也好。闵浩,扶师傅上前一辆车,沿路小心,我马上赶上。”他微微用力,爷爷的手离开我,“朝义——”“师傅不信徒儿?徒儿何时有违师傅半点?”他语声拔起,jiāo臂抱着我的手收得更紧。“不是,唉,珍珠再受不得……”“徒儿知道,她背上有伤,又伤了元气,徒儿正是要处理gān净这里带她一起走,师傅放心,徒儿不会让她颠着,徒儿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到她。闵浩朝英,你们护着师傅先走,我马上就赶来。”
爷爷走了,他信了史朝义。我却知道——
“女的给我封进舱里,别忙着烧,推到江心里,安庆绪的人来再点火。”
“分几批放船,前后参差些,假也要假得象,郭子仪的旗给我折了扔到江里去,换朔方军的军甲,安几个白袍银甲的,模样不重要,远看象就行。”
“河东那里有动静了吗?李怀仙有没有把信送到郭子仪手中……渡渭水了,好,点放军袍,叫田gān真让出条道来,记住,哪放的哪收,我没让他真放仆固怀恩上岸,唐军和安军一jiāo上手就火烧渭水岸,那么不怕死就死一回好了。”
他抱我在车中沉稳指点,他哪是举河北十三郡归降大唐,他是虎视眈眈,他是帷幄有余,他条条毒计,不但算计安庆绪,还不放过大哥。我挣扎,微弱的挣扎教他一下识破,“珍珠,别动!”他飞快回眸车外,制止我的徒劳,“归仁,把张玉涵给我带上来,还有那孩子。”
“九瑾!别杀她!别杀瑾儿!”
“史朝义,你要杀就杀,废话什么!”
我们两个同时尖叫,我叫别杀她叫要杀,一月之隔天差地别。张玉涵被推搡到车前,袍也脏了脸也花了。“张玉涵,我留在这里多一刻就是危险一刻,要杀早杀了,何必乱军中留下你?”史朝义在笑,轻轻拍手,李归仁放她双手自由,她有些呆滞,甚至可以说有些迷惑。“你走吧,回城去,安庆绪或许可给你一个归宿。”他挥手,她拿了她的长鞭长剑,步步难移。“朝义哥哥——”她泪花盈盈,我不忍再看,她不懂,史朝义不是安庆绪,笑着放她走必是有千倍万倍的痛等着她。“朝义哥哥不是你叫的。”他温和地打断她,“我放你走只是让你回去看看,幽州张氏的人都在洛阳死绝了,你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你不要命,不要你哥和你爹的命。”
“你哥把宝压在安庆恩身上知不知道?他不敢惹我你为什么要惹我呢?你真是被掼坏了,你不知道我杀人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告诉你吧,昨夜洛阳城中张兄保安庆恩bī宫自立,安庆绪杀红了眼连安禄山都杀了!哈哈!哈哈!傻着做什么?张保宝被俘是不是啊?怎又在洛阳?洛阳那个当然是假的,被俘那个更是假的,你卖了我那日张保宝就被田gān真砍成八段了!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取灭亡!”
她瞪目摒指,血泪摒流,转身发疯狂奔,哭声泣声嘶哑如泣血杜鹃。
我qiáng撑望他,颤声,“九瑾,瑾儿,不许伤她……我要是看不到她,就死!”
我第一次以死相bī,竟是为一个孩子,安庆绪的女儿,枉说他是不信,连我自己,也有些恍然。他也许会允诺,也许会暗作打算,也许会勃然发怒,我苦苦争斗,qiáng自支持。“你累了,闭上眼,睡上一觉。”他摸向我颈后,我睁不开眼,我意识消逝,只觉车身开始摇晃,贴着铁甲,囿着铁臂,随波逐流,起伏跌dàng。
白天又黑夜,人终有醒的一日,水上日出,我被寒意冻醒,仰头斜斜看向窗外,滔滔浑浊之水,旭日东升,遥遥舟行北上,“huáng河。huáng河?”我自言自语。“对,我们回家。”他推门进来,顺手拾起一地的被子裘衣,我咬咬手指,确认昨日一切是真,史朝义,他救了我,然后……“你睡了很久,两日,两日半吧,踢被子踢得凶,我在舱里尽帮你拾被盖被了。”他扶我坐起,摸摸额头,拢拢散发,“还有些烧,呆会再喝次药,饿不饿?要不要喝汤,还是吃粥?”“骗人……”他骗人,他骗爷爷说送我回吴兴,他骗人,huáng河北上去的是范阳,“九瑾?你杀了?”他摇头,我不信,我死死咬手不信。“薛嵩,抱进来吧。”他有些无奈,象是早有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