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说的话在理,罗大婶心底最后一丝不甘消失无形,轻叹气:“好吧,由着你们兄妹。”说完,她又用手指戳着子君头骂道:“迟不退,早不退,偏生要在这个时节。别人都说你妹妹得了富贵,背后不说冯家不守约定,肯定指着罗家的脊梁骨骂我们见利忘义。”
子君还没来及说什么,忆君抢在前头说:“冯家阿姐也在大长公主府,阿娘去问冯姨妈,她一听退亲的信儿,准乐得不知自儿姓什么。”
忆君当日被尚坤带离大长公主的院子,临出门时听见有人喊她的小名,以前是不知道,自从去大长公主走了一遭,尚府的门道她也能摸着点。说什么为长公主挑gān女儿,全都是幌子,那些女孩儿应该是挑给尚坤,备做侍妾的人选。
聆风院里紫薇成林,上回青萝一进罗家门急着讨要紫薇花样,几件事联系到一起很明显,青萝八成也从长公主府去了大长公主府。见识了公主府的金堂玉瓦,恐怕再也瞧不上罗家茅糙寒舍。
罗大婶拿眼睛瞪女儿,警告她不许乱嚼长辈的事非,轻拍大腿发话:“明天一早我去你冯姨妈家,私下里透个信,她若肯,咱们就把这亲事给退了。”
子君大松一口气,恢复他往日嘻嘻哈哈的老样子,忙着给罗大婶捶背揉肩,殷qíng讨好,像只小哈巴狗猛摇尾巴。
罗大婶左看女儿一眼,右瞄儿子两下,心中放不下的事还有许多,既忧心女儿进了大长公主府如何能安身,又要担心儿子在边城安危难保。她只是一个守寡多年的妇道人家,娘家也没有得力的兄弟亲长相助,沾了个尚姓,勉qiáng在上京城中站住脚,清粥小菜过着不富裕的日子。
别的顾不了,先顾好眼前,想起上屋箱子里压着一块上好的皮子,应该能给儿子fèng件御寒的贴身小袄,罗大婶先回屋带着一个小丫头和老婆子忙活行李去了。
见娘亲走了,子君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从怀里拿出一根金簪子,轻放在她手心里,“阿兄给你备的及笄礼,到时候别忘了。”
从子君回京,一心想为妹妹张罗个风风光光的及笄礼,私下请人定做了衣服和首饰,说好到了八月底得成。眼下他猜度大概都用不上,他要离京,铁定不能亲眼见证妹妹的及笄礼。
那些衣裳首饰只制得了两成,子君提前讨出来一根簪子,平常市井小户用的样式,谈不上华贵,只年年翻着新花样,总是他的一片心意。
“阿兄”,忆君讷讷道,能猜出子君离京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她,心中着实不安,“边城苦寒,阿兄要万事当心。”
“别哭”,子君轻抚妹妹的脸颊,为她拭去眼角一滴晶莹,认真叮咛道:“阿兄知道你不qíng愿进尚府,先忍着点,别和郎君一味硬碰硬,惹恼了他,受苦的是你。你先熬上几年,将来我再求郎君把你接出来。”
华族中不得宠的侍妾之流隔几年都会放出来一批,即使是生过孩子的侍妾也难保一生安稳,随时都会被主母发卖。
子君只想博个有品级的武官,有朝一日回京,若阿圆在郎君面前也失宠,他能厚着脸皮求qíng把人接到家里,再寻个普通人家出嫁。后半生有他护着,妹妹也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当然,他在郎君面前没敢说出这样的话,郎君问他愿不愿意去边城吃苦,他不假思索应下。吃苦不怕,怕的是没有出头的那一天。
忆君泪眼婆娑,点头应下。她还能说什么,罗家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总不是让他们母子跟着她亡命天涯,别说能不能逃走,她自己这副身体逃出去也时时拖累大家。
三日后天刚泛白,子君怀惴着尚坤的亲笔手令,背着行囊跪别母亲,骑马踏着朝晞穿行过空dàng的青鱼巷,一路向西,赶在正阳门开启前第一个到城墙下。
他带着阿娘亲手fèng制的衣裳和妹妹拖着病体绣成的半个香包,打马冲出上京城一骑绝尘,从此关山路遥,家音难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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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儿子,罗大婶背里里偷着流了不少的泪水。她总是在上屋里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伤心完,用凉水洗把脸,跑到东厢房问女儿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大长公主府每天成海往来送补品和食材,她不愁变不出新花样。
忆君身体弱,太好的补品克化不动,只能吃一些粥品、不加任何馅料的白饼、老汤煨过的细面,白可惜了那些好东西,罗大婶每天赶晚带着丫头婆子们,挨家敲门分送给街坊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