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抬起头,打量着宅子大门。
有个半大的男孩儿从巷子那头跑过来,看着这边有人,停了下来往这边望。
“德林,该回家了。”
这个声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绵软,又有少女的清脆。
张氏转头看。一个梳三丫髻的姑娘正站在隔壁宅子的门里头,穿着一件银霞色的衣裳,白绫的水波裙,她身后站着个穿豆青衣裳的丫鬟。衬着乌的瓦白的墙和嫩绿的芭蕉,就像画里画一样。那个半大孩子唤了声姐姐,又回头看了一眼张氏一行人,才转身进了门。
张氏进了门,先去给朱老太太请安。
徐妈妈迎了出来,笑容满面的说:“太太来啦,快进去吧。老太太可念叨了半天。”
张氏有些勉qiáng地朝她笑了笑。
对这个婆婆——张氏可不觉得她会真念叨自己。
虽然朱老太大算不得是个恶婆婆,可是张氏只要到了她面前,就觉得喘口气儿都不舒畅。她自打进了朱家的门,只有跟丈夫在外地任上的两年算是过了几年自己当家做主的痛快日子,一回了京到了婆婆跟前,那就不得不夹起尾巴来做人了。一山不容二虎,不管是两只公的还是两只母的。一个家里,说话最顶用的掌权者也只有一个。张氏做惯了老大,在低眉俯首做老二,未免太不甘心。
况且。京里头不光有公婆,还有妯娌。老二家的从进门就一直跟着公婆过,这个人惯会讨好卖乖,还有老三家的,虽然老三短命,撇下个寡妇,孩子又小,可是事儿也不少。
进了堂屋,张氏眯了下眼睛适应屋里比外头昏暗的光线,徐妈妈笑着引路。张氏进了东屋。
朱老太太的气色比在京城的时候还好,跟张氏婆媳两个人若放在一起比比,把张氏衬得愈发苍老。
张氏给朱老太太请安,朱老太太笑微微地说:“一路上辛苦了吧?我记得你早年晕船,这一路可难为你了。”
张氏忙谦虚,又表示未能一直在婆母身边服侍照料十分不孝。
“孝不孝的。也不在这点上。”坐下来上了茶,朱老太太问:“京里一切可好?”
张氏说:“京里……都好。我来的时候,大郎媳妇又有身子了,到今年秋天,您就又添曾孙了。”
朱老太太笑着说:“这是好事。只是你这一来,她那儿岂不是没人照应了?”
“大郎的媳妇虽说年轻,也不是头一次生养了。我来的时候她还说,贤儿的婚事要紧,可惜她这个当嫂子的身子不方便来不了,还备了好些东西让我捎来呢。”
“嗯。”朱老太太说:“虽然信上写了,可有些事儿信上说不清楚。你是当娘的,你是怎么个打算呢?”
朱老太太在这一点上很像她的丈夫——夫妻在一起过日子久了,彼此的习惯脾xing都会相互影响。朱老太太也不喜欢兜圈子,既然两个人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倒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绕半天圈子。
张氏低下头,握着手里的茶杯盖。朱老太太这儿用的都是以水儿的旧瓷器,实实在在的玉huáng色没有半点纹饰。茶是清清的绿,可是张氏这会儿没有欣赏好茶的心qíng。
“媳妇没什么大主意,只是想着,贤哥儿是个好孩子,这终身大事上头,总不能委屈了他。”
朱老太太一笑:“他是我孙子,我当然疼他。依你说,娶个什么样儿的媳妇才算不委屈?”娶个娘家背景雄厚的?娶个财大势大的?
这些都是张氏从前的打算,现在她也知道,那样的人家看上朱家的可能xing不大。即使看上了,儿子做了那样人家的女婿,女方势大,还能摆布儿子的前程,那儿子能舒心顺意吗?
而且,自家还一帆风顺的时候,她更想的是给儿子娶自己的侄女佩姿为妻。姐姐去世的时候,曾经恳求自己好料女儿,她也答应了,为了让姐姐安心,张氏还说,让自家儿子将来娶外甥女佩姿。
这打算本来是很好的,儿子和外甥女打小就在一块儿,张氏看着他们qíng投意合的——谁知道于家会变了卦呢?自己以前对于家和外甥女佩姿多方照拂,没有半点嫌弃。可是在家一失了势,他们就变了脸。
为这事儿,张氏大病了一场,就连她在病中,也没少被老二家的讥讽。兴许老二家的是想着要是能气死她才好。
她可不会让这样的人得意!她想让她死,让她难看,她偏偏不如她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