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林有个做笔记的好记惯,她自己做了本表格,把各家往来的亲戚填入其中,下面的空格一格一格的是历年送了什么礼,对方又回送了什么。后头还有小的空格里,就把新增添的成员加上。
比如舅舅家里头。三表哥名字后头现在又加上了已经变成表嫂的周榭,大舅舅家又添了个孙子,也不能忘了他的那一份儿。
真是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又林晚上把册子再拿出来翻开,虽说好记xing不如烂笔头,不过到了四奶奶那个地步,也就用不着什么册子笔记了,所有的亲戚故旧关系全在脑子里,烂熟于胸。哪家近哪家疏哪家厚哪家薄那是张口就来不带打梗的,那才是合格的主母。
又林深深觉得自己还需要学习。
各家的节礼都差不多齐备了,不过——
又林的册子翻到了某一页。就停顿下来。
这上头是陆家的几门亲戚,其中来往多的就是陆延宗。
但是今年和往年相比,差别很大。往年的格子里写的满满的,全是各色丰富的礼物。可是今年只有可怜巴巴的四色应节的礼物,就是那种很远很远的亲戚家充充面子以示还没断绝关系才会送的那样。
表叔这人真是挺现实的。婚事不成,入股不成,马上就人走茶凉,连多敷衍一下都不肯。
又林本来已经躺下了,又坐了起来,打开抽屉找东西。
小英听见动静进屋来。拿了件衣裳替又林披上。
“姑娘,找什么?”
又林已经找到了,近来因为四奶奶给她备嫁妆打首饰,把东西放得有些乱。
小英一看就明白了。
“看看祖母睡没睡。”
小英应了一声出去,过了片刻又进来了:“老太太那屋灯还亮着。”
又林起身穿衣:“我去一趟。”
小英服侍她穿好衣裳,又去提了盏灯笼。
已经入秋的天气。纵然白天还燥热,晚上却已经夜凉如水。月光洒了一地,的确象是落了一地的银青色薄霜。
李老太太还没睡下,看着又林这样晚才过来,也没有十分意外。
“怎么还不睡?”
“想起件事儿来,睡不着。”
又林把那个小盒子递给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打开看了一眼,很中肯的说:“这不是咱们这儿的东西,应该是外番来的,多半是海商们带来的,这个便宜不了,等运到了北边儿,到了京城,上千两都买不来。”
这个又林也知道。
“这是前次陆家表哥来的时候硬是送给我,我本来想还他,可是后来……”一直没有还的机会。
李老太太表qíng平和,但是这会儿她越平静,又林反倒觉得不安。
“你这孩子……”李老太太把盒子盖上:“这样的东西如何能收下?便是一时还不出去,也该早和我或是和你娘说才是。”
又林垂下头:“我知道错了。”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拉起孙女儿的手:“你也别怪祖母对你严厉,你已经不小了,这东西又不是寻常东西。倘若有一日翻出来,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平时做得多好都没用,女人在这个事qíng上头一定不能犯错。”
又林点头说:“祖母教诲,我一定牢牢记住。”
“你一向是个稳重懂事的,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想了。你这两天帮你娘料理节礼的事?都学着什么了?”
“事qíng多得很,那么多平时从来不走动的亲戚,这会儿都得一一的顾着,着实不轻松。”
“是啊,倘若大家都穷,那马虎一些也没人说什么。可是你阔了,旁人还穷着,你就不能马虎,不然失礼于人,他们得说是你瞧不起穷亲戚,一来二去,纵然没多大妨碍,可是毕竟是得罪了人。他们平时也不登门,口口声声说高攀不上,怕人家以为他们想攀附富贵。可是他们越是这么说,咱还越得客客气气的。”
又林安静的听着李老太太说话。翠芝刚才见又林这么晚过来,必定是有话要说,已经很识趣的退到外头去了。这会儿瞅着时辰不早了,翠芝借着送水的空儿,委婉的说:“老太太,姑娘,时辰也不早了。有话不妨明天再说吧,这眼见都三更了。”
“都这会儿了?人老了,一说起话来就总絮叨。又林你也回去吧,脚下留点儿神,别绊着了。”